轉過一道彎,就看到紅彤彤的晚霞裏映出個姣好的身影來。
“小狗兒,害得我好找!”表姐的聲音還是那麼甜,對他一個人的甜。
表姐!哦,一提起表姐,董輝心裏充滿了苦,又帶著許多的甜。
鳳凰山,是董輝和表姐共同的出生地,離鎮上有十幾裏的路。鳳凰山頭下麵稍稍偏右一點的一個山坳裏,就是竹林簇擁的董家茅屋了。這幾年雖說不少的人家都有在燒磚做瓦,收入稍豐,但董家的希望——董輝秀才一直在學堂裏麵念書,董老頭又隻會一個編席子的活計,燒磚做瓦,發家致富,想當然是沒有法子去做了。
董輝是出生在這座茅屋裏的,當年是狗年,因此有了個小名——小狗兒!
天曉得董老漢在某一天睡醒,或者是祖宗先人托夢點化了他,他才發現一輩子種田的董家也趕不上後山的黃家,便拚死拚活地供兒子念書。董輝當時不太為人所知的大名叫董太保——太字輩的。村裏的一個老先生聽了連連搖頭,說這個名字在新社會裏出不了頭。董老漢提了一瓶曲酒,外加兩條鮮活的草魚送去。老夫子這才慎重其事地用丟筆在一張紅帖子書下了仿顏體的兩個寸半大的楷書:董輝。董家的光輝,是要蓋過黃家的,董老漢是如此想法的。
這個帖子被董老漢珍藏在那口祖傳的雕花大立櫃裏,一直到現在都還在那裏麵呢!
鳳凰山有向陽背陰的兩道坡,這山很是奇怪,向陽坡常常是光禿禿的,水少土貧;而背陰處倒總是林木蔥籠,土地肥足。鳳凰山向陽坡這邊住著董家,幾輩子人也隻掙了個勉強溫飽的日子;而後山的黃家,也就是表姐嫁過去的那家,卻是米多人旺,鬧鬧熱熱好大一個家族哩!
表姐是董輝三姑的女,比他大上三四歲,起名叫丁香蘭。因受外公外婆的疼愛,幼年時一年倒是有大半年住在董家。十五歲時與黃家的大兒子“開了親”,第二年便嫁過去,明媒正娶。她那個男人是黃家的命根子,在家啥事也不做,一切粗重活計全落在了小媳婦身止,一年到頭從天麻麻亮就要做到下半夜,“哼,他一家吃飯盯著我,深怕我多吃一口,更怕我把東西偷回家。”表姐趁上山割草時翻坡找到放牛的董輝淚汪汪地說:“他黃家闊氣,我董家窮嘛!弟弟啊,你快長大,給姐姐爭口氣!”過幾年,那黃家大兒子得了不知什麼病,撒下表姐和才滿周歲的女兒,一蹬腿過去了。下子表姐又落了個“克夫”的特大罪名,更是被黃家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於是,更加眼巴巴的希望董家出個金鋼,為董家人撐腰的心情,表姐卻是比董家人還要強烈。物換星移,幾經寒暑,表姐而召集在鄉供銷社謀了個位職,實際上已脫離了黃家,但由於種種緣故,董輝依然是她生命的希望。
“香香姐,你看河對麵那些放牛的娃娃們。”董輝對表姐說道。
“嗯——”表姐順著董輝的目光向河對麵望去,然後他們又相對一笑。
董輝進了學堂,活計兒還是要做的——放牛。放牛這個活至高無上是全家,包括女孩子在內的最輕的活計兒。“先生說了,割草會把手壞了!”於是董老漢對全家宣布說:“沒有一手好的家,寫篇文章像狗爬一樣,當官的頭一眼就會把你給踢出來的。”而放牛倒似乎沒有這種危險。
董輝放牛,表姐割草,他們天天在一起玩。
八九歲的男孩子,家裏穿的大多數還光著兩瓣屁股,有的最多就早牽幾條布筋筋,大人的褲子改的,有的為省布,前露雞雞後露屁屁的呢!這些是大家都不會在意的。但董輝不同,既然先生都叫他大名了,所以還是要穿褲子的。最多就是補丁多了一些,就憑這個與眾小們不同,表姐也把他當半個大人看了。
董輝在學堂裏學了很多的本事:會寫會算,會朗誦詩,還是那土中帶洋的普通話“春眠不覺曉。。。。。。”還能講王二小的故事,也能教香姐唱“讓我們蕩起雙漿。。。。。。”等等的。聽得表姐眼睛都大了。自個兒的表弟仿若就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一個了不起的小大人,表姐心裏一直這麼想。
你說這個小表姐咋個不喜歡他哩——她硬是喜歡得盡命呢!
捉了個蟬子,要給他留著玩;編了個野花圈圈兒要給他戴上;逮了個麻雀兒燒熟了,要把那麻雀身上最好的給他吃。他可是她的小小心頭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