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醉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已是個能仿著師姐們修習的年齡了。
那年,她十歲。
筆挺地跪在大殿裏,一舉一動不曾有分毫差錯,清冷冷地叫了聲“師尊”。
疏離有,敬重也有,唯獨少了歡欣。
師尊問她喚何名,她答:
“予汐,林予汐。”
瀾雲宗第三百七十一代,排行十三。
劍音藥三修。
那時,折醉在大殿外,予汐在大殿內。隻遙遙一眼,她便不敢再看。
那是予汐的拜師禮,她缺席了。
予汐身子骨不好,在澈月峰上靜修經年,隻與一靈狐做伴,相依在那座最孤僻寂靜的山頭上。
宗門裏,折醉對她了解不多。
一是師尊出遊前叮囑切莫驚擾,恐她年齡小,若受驚誤了休養,會使靈脈落下缺憾,因此師兄師姐們不敢明目張膽去看望。
二是她常年不曾外出,不知是怕人還是喜靜,又或是她那峰上常年幽靜奇寒,便使門生子弟不會輕易靠近,也就漸漸失了煙火氣。
可她偏偏天賦極佳,左右也沒淡漠了她的存在,偏有種人不在江湖,江湖卻流傳著她的傳說的感覺。
折醉是她師姐,與她差了四歲,是為瀾雲第三百七十一代弟子中的一個,排行十二,劍符雙修。
按拜師先後算,折醉算是看著她拜入師門的,她與予汐拜師的時間差了整一年。
畢竟予汐剛來時渾身是傷,連靈脈都被撕裂了大半,將養了一年後拜師,接著就是閉關靜修三年。
再加上折醉常常有意避開她,幾乎從未在她麵前出現過。
那日她獨自登上折醉的清竹峰聽雨,站在簷下,望著竹林,專注而又平靜,背影清瘦又如玉立。
折醉錯愕,萬沒想到第一次正式見麵會在這種場合下,也未料及予汐會隻身一人前來見她。
簷外春雨不絕,可還帶著撲麵寒意,折醉驚覺她竟在這春寒料峭的時節也衣衫單薄,不由皺了皺眉。
剛過立春,恰逢雨水,寒暖參半,難平者誰?
予汐乖乖巧巧地折醉向躬身作揖,直到察覺她眸中不悅才起身向她微微一笑。
折醉往旁稍了稍,沒受她這一禮。
那記憶裏清冷的聲音終於再一次在耳邊響起,喚她一聲
“醉折師姐。”
聲音分明不大,卻隔開了簷外重重雨聲,音色明明清透,竟比竹葉婆娑之聲更為清楚。
我名折醉,她有心故意叫錯,引我介懷,可我目光飄忽始終不肯看她。
她身子骨本就病弱,也不知在這寒風中等了多久。
她臉色隱隱泛白,身子微微瑟縮,強忍著裝作無事發生,隻定定瞧著折醉,誓不罷休。
折醉隻得認栽,領她入殿中小榻上坐下。
響指清脆,一簇爐火瞬間在火灶裏竄起。一杯熱茶入腹,才看見她臉色漸漸紅潤起來,恢複血色。
小小年紀就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跟那洚神峰的林許一個狗德行,都不是省油的燈!
“師尊讓你在澈月峰上好好靜修,怎麼跑出來了?”折醉語氣不善,瞥了她一眼。
苦笑一聲,她道:“想見師姐一麵難如登天,我若不是在你清竹峰守株待兔,怕是師姐這輩子都會躲著我,也就不知何時能再相見了。”
抿了口茶,白玉瓷盞在小黑紫檀桌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她又接著說:
“不過,這也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了,我靈脈修複已愈七八,之後便可與師姐們一道了。隻是見到我,你可還滿意?”
話畢,她眸中情緒莫名,折醉撇過頭,不肯承認。
我確實常去看她,不過多半是夜裏,她必不可能知道,且就算知道,又如何能證明是我?
折醉不接話,她也不在意,隻自顧自地說下去:
“醉折師姐,都過去了,放你,也放我一條生路吧。”
她又叫錯了,我不是。
折醉折醉,到底是折取春光伴醉歸,還是另有其他?
殊途同歸。
折醉有些茫然地望著窗外的雨霧。
都過去了嗎?
怎麼可能。
予汐靜修確實是靜修,師尊雲遊走前還讓無眠和千城兩位師姐加了禁製陣法,不許他們擅闖澈月峰。
隻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禁製,無非是給她一個安心療傷,能吐露傷痕的地方。
那是我們保護她的防線,亦是她自己的心魔。
師尊早猜到了我和她之間另有隱情,隻是我不明說,他便裝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