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達?芬奇後,畫雞蛋幾乎成了美術初學者的傳統。不過多數人隻是走走過場,學習一下蘊含在裏頭的精氣神,而我則在米老頭的逼迫下生生畫了一年半的雞蛋,導致那段時間我一見到雞蛋就像活吞了一把蒼蠅,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終於,在一個周末,案台上的雞蛋不見了,我眼裏含著一包淚望著正朝桌上擺石膏像的米老頭,感動得差點嚎啕大哭。他瞥了我一眼,歎息著說:“才將將一年半而已你就做出這副形態,人家達?芬奇不知畫這玩意花了多少年,你連人家的零頭都沒有。連堅持都無法做到的人,將來必定難成大事。”我癟癟嘴,將素描紙平整地夾到畫板上,對老頭說:“我就沒想過成為達?芬奇。”老頭嗤了一聲:“就你這熊樣還想和達?芬奇比?人家那是天才,你呢?不肖想。老夫隻希望你往後的路能平順點,別流落街頭賣藝丟我的臉就行。”他總稱自己老夫,由於從小就被他教著,有段時間我真以為每個老年人都稱自己為老夫。他喜歡穿清末的馬褂,灰藍色。書籍也是從市場上精心挑選的古裝版,最愛喝的茶是碧螺春,不知為何討厭西湖龍井,種花養草,滿屋子都是含光植物。他總說這樣才能靜心,我卻嫌棄地說養了一屋子的肥蚊子,結果腦門上挨了兩個爆栗。
我是五歲就在他手上學畫畫了,現今已有十一年,這個數字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在我十四歲生日時他過來吃酒,他抬手摸摸我的發頂,滿臉笑意地說:“不錯,不錯,從一個女娃娃變成少女了。”媽媽趕忙說:“以後還要煩您照顧。”還未等老頭回答,我脫口而出:“還要繼續學?”腦袋立刻挨了一下:“廢話,你成績那麼糟,再不學點東西將來考不上大學餓死你。”米老頭啜了口茶,沒說話,我知道他肯定生氣了,他不喜歡別人把畫畫當成實現某種目的的工具,比如藝考。師母曾經閑聊時對我說,當教育部出現藝考這個東西時,老頭氣得摔掉了家裏所有的杯子。“這簡直是亂搞!”師母模仿老頭當初的樣子,橫眉冷豎,“我倒要看看將來會養出一幫什麼鬼東西!”我抿抿嘴,覺得他說得有些過分了,因為我也是衝著藝考來的,但他好像從來都忽略掉這一點,他隻當我是個來求藝的娃娃。他隻對我說人這一生一定要找到一個自己肯窮盡一生去追求的事物,你要熱愛它、憐惜它,你可以偶爾厭惡或者憎恨它,但你絕對不可以丟棄它,否則到你老了,快要入土的時候,你就會絕望,那種從骨頭裏邊滲出來的絕望,然後你就會發瘋。
“可不是快要死了麼,那麼一點時間怎麼發瘋?”他聽後笑意更深,在藤椅上閉起眼睛再不言語。
我撐著腦袋,黯黯地想,找到窮盡一生去追求的事物是非常困難的,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那麼好的運氣。
十一月份,所有樹木都開始落葉,包括香樟,這年我才知道,原來四季常青的香樟也是會落葉的,隻不過它比較低調,新葉悄悄地長,舊葉悄悄地落。一時間,整個校園都鋪滿枯黃的樹葉,梧桐、銀杏、紅楓,湘妃竹,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落葉灌木和長在樹上開得極美的花朵。寒風刮過,帶來凜冽的清香。我們終於可以脫下校服,換上自己具有保暖作用的長袖衣衫,也許是對著一個顏色看慣了,忽然換上自己的衣服隻覺得雀躍,再看旁的同學,竟覺有些陌生,龍霖也是。他搓搓手,朝掌心哈了口熱氣。我看看周圍沒人,就走過去扯他臉皮:“嘖嘖,手感真好,果然是一個極品小白臉。”他捏住我的手,皺著眉頭說:“痛死了。”
“嬌氣,還真當自己是小白臉了。”我有點慌,我和龍霖有好久沒像現在這樣實打實地牽過手了。其實也不叫牽手,隻是當他的手完全覆蓋在我手上的時候,我會不自覺地注意到,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是個男生,再過兩年就會被稱為男人的人,此刻他握著我的手,掌心溫熱。歎口氣,再次用手比劃我兩的身高差距:“真是長大了,不過你怎麼可以這麼高,差不多要比上秦觀了吧。”龍霖張嘴,正要說點什麼,卻聽到一個人說:“林佑安麼,你們班主任找你。”
第一次見到左祈時我就知道,什麼龍霖光芒太盛壓製住他的傳言絕對是假的。龍霖熟稔地和他打招呼,我衝他點點頭,然後問找我做什麼。他瞥我一眼:“不知道,我隻是送個作業順道傳個話而已,具體的你去問她。”我下意識後退一步,臉色有些難看,因為這人說話語氣實在太過冰冷,突然想起馮謝涵和他是青梅竹馬,想必馮謝涵那股巨人千裏之外的勁應該是和他學的,不過想想馮謝涵再看看眼前這個冰山,忽然覺得馮謝涵好溫柔。龍霖和左祈,究竟是怎麼湊到一起的,果然有些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