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之皮囊 馭夢高手(1 / 3)

北鬥七星,我之仰望;

星漢燦爛,我之遐想;

或明或晦,彌彌漫漫;

群晶上布,遙明低垂。

日出則隱,何以不顯?

日沒而出,自何來歸?

列星茫茫,何以不墜?

窮穹之處,何人所居?

我叫熊仔。這是母親給起的名字。

推測在一歲半的時候,曾經見到房間裏到處都是螢火蟲,綠瑩瑩的,像一顆顆漂浮的寶石。那些寶石一起墜落,又像慢慢悠悠的雪花,而當雪花落到地上之後,就像夜空的繁星,而我,就在繁星之上。

推測在三歲半那年的冬季,看到牆壁上有遊動的怪物,非常恐懼。

七歲那年,夢到一個白胡子老人,坐在樹下與另一位黑衣老人說話。白胡子老人點燃一堆篝火。黑衣老人對白胡子老人說:“你今年的火燒得不旺啊?”白胡子老人說:“柴火不多了,隻能這樣了。”感覺這個夢很怪,就講給本村的一位老爺爺聽。這位老爺爺喜歡講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經常吸引一群小孩子圍著他盤盤坐。老爺爺聽了我的夢,捋著胡子說:“這樣啊!可能是我的日子不多了。”我就問他:“日子不多是啥意思啊?”他說:“就是這副皮囊壞了。”

皮囊?貌似不是鋼筆後邊裝墨水的皮囊。

老爺爺告訴我:“皮囊,就是肉身。”其實,就連“肉身”這個詞彙我都搞不懂。他如果說“日子不多,就是快死了”,我肯定能明白。

過不多久,小孩子就再也找不到講故事的老爺爺了。

十歲那年夏天,熱得要死的時候,我做了同一個夢,還是那棵樹,樹底下還是那個穿黑衣的老人,仍然燒著一堆篝火,火焰騰騰。黑衣老人發現了我,說:“過來說話!”我就順從得過去,坐在他的旁邊。那個老人的眼睛很亮,在火光的映照下,不斷地變換顏色。

我感到了恐懼。

我想到了白胡子老人,隻是想到而已。

黑衣老人說:“他的皮囊腐朽了,就像火焰裏麵的柴,燒透了。”

醒來,渾身汗透。口裏渴,起床找水喝。

十二歲那年冬,一夜大雪,又夢到那棵大樹,樹還在,篝火的燒得很旺。沒有看到那個黑衣老人。我於篝火旁坐了很久,把最後一根木柴添進火裏。醒來時,房間裏非常暖和。母親燒了小暖爐,為了她的熊仔起床容易些。

十七歲那年初春,雪夜,我白馬輕裘腰懸佩劍,踏雪而行,立高崗之上,俯瞰雪原。我又看到了那棵樹,還有樹下那堆不滅不熄的篝火。我心中一陣歡愉,催馬前行,迫不及待,就像老朋友正在那裏等我。到了篝火邊,將馬拴在樹上,四下裏眺望,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雪原無涯,似乎隻有我和一堆篝火,一棵樹,一匹馬。

在我沒來這裏的時間裏,似乎有人來過,而且是四個人。因為篝火旁邊原來隻有兩塊石頭,隔著火堆放置。現在,在我的“座位”對麵,多了兩塊石頭。

我就是為了火來的,還有那棵樹。為了讓火燒得更旺一些,我須尋些幹柴。這片雪原,除了這棵樹,似乎不毛。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注在那棵樹上。它可能是最可取的燒火材料。但是,如果沒有這棵樹,這堆篝火將如何繼續燃燒?如果兩者都不存在呢?這片雪原的生機似乎就蕩然無存。

火,因樹而延續;樹,難道是因火而存在的嗎?

劈!啪!

樹的最下麵的枝杈墜落,在雪地上摔成三截。我的心隨之驚恐起來,擔心枯木墜落傷及馬匹。那馬兒果然受驚,韁繩扯動樹身,有更多的枯木墜落下來。最後,一切歸於平靜。燒火的柴有了,可以添柴了。

當我把幹柴添進火裏,火焰高漲起來,我聽到有人聲自遠處傳來:“看到火了!看到火了!”這三個人,互相督促著,向著篝火走來。他們衣著華麗,看上去身份高貴。篝火那麵的三塊石頭,仿佛就是為他們準備的,而且還有尊卑差別。那三個人互相謙讓一番,然後才分別落座,就火取暖。而我,就是空氣一般的存在。我有些不悅,這堆篝火本來就屬於我。所以,我冷眼以觀。

這三個人的衣著幾乎是一樣的,區別可能就在衣服的紋飾有所不同。而且,他們的相貌幾乎一樣,就像孿生兄弟難以區分。

左邊那位說:“我遇到一位和尚。”

右邊那位說:“我遇到一位算命先生。”

中間那位說:“真可怕!我們竟然變得同人類一樣了?”

左右同時眨著眼睛,查看自己的雙手:“……”和人類一樣了嗎?然後一起搖頭:“不可能!”

“誰先講?”中間那位說。

左右兩位馬上明白過來,然後又謙讓一番,最後確定左邊那位先講。中間那位歎了口氣:“我們盡量減少與人類接觸,他們身上有一種東西可以侵蝕我們的靈魂。我們會不由自主地變成他們的樣子。”比如剛才的說話爭搶和謙讓。“我們本來有的心靈相通正在被人類蒙蔽。”我們學會了用最笨拙的溝通方式交流信息。“用嘴巴說話,正在一點一點耗費我們的生命。”中間那位說完後眼簾微垂,像一個坐禪的法師。

左右兩邊一起反對:“不可能!不可能!”動作整齊劃一,就像提線木偶。

然後,左邊滿臉堆笑,說:“我遇到一個和尚,我們討論了兩個問題:福地和福人。”

右邊起手:“阿彌陀佛!法師,弟子聞法師言福人福地,福地福人,不知何意也?祈請法師開釋!”我就是尋師問道之人啦。

左邊起手,低眉垂眼:“阿彌陀佛!”現在我是和尚啦!“且先論何為福?

饑而得食是福;

炙而得蔭是福;

渴而得飲是福;

勞而得息是福;

種而得獲是福;

旱而得雨是福;

失而複得是福;

有腿能行是福;

有手能作是福;

有口能言是福;

有目能視是福;

流離得居是福;

遇水得涉是福;

……

阿彌陀佛!這世間之福,萬福之有,道之不盡。”

右邊:“阿彌陀佛!如法師言,種種之福,奈何尚有無福之論?”

左邊:“阿彌陀佛!就是這個無福難論。

能勞而不作無福;

腹饑不尋食無福;

得居複流離無福;

得涉再遇水無福;

得困而無助無福;

親情失溫者無福;

……

足而不樂,厭見人樂,欲壑難填便是無福。

天下不福,皆從人心上起。

天下之福,亦是起自人心。

這天下事,唯人心最難論。非一語可明道之。”

右邊:“阿彌陀佛!皆言佛法無邊,亦有言而不盡之事。”調皮的眼珠轉動一圈。“何為福地?請法師開講!”

左邊:“阿彌陀佛!隻有這個福地道來簡單。一言以蔽之曰:所立之地皆為福地。”

右邊:“……”有點扯,“我立在茅廁之地,臭轟轟蠅蟲亂飛。茅廁之地也算是福地嗎?”

左邊:“內急能找到拉屎的地方,那個地方不算是你拉屎的福地嗎?”

“……?”我去!

左邊:“你給我正經點!”阿彌陀佛!我是法師我是法師!

哦!哦!弟子知錯!“請法師詳言何為福人?!”阿彌陀佛。

左邊:“……”當個和尚真難啊!好吧,我來弄個幻境,方便理解。左邊那人兩手高舉。右邊那人:“我入幻境。”也雙手高舉。左右二人一起舞蹈了一番。一個說“請!”一個說“來啦!”便身處一座華麗莊園。

右邊那位拍手叫好:“好漂亮好雄偉好……好好哎!”

左邊那位說:“如此好好,你住在這裏,不久之後……”雜草叢生,垃圾遍地,貓鼠橫行。

“……為什麼會這樣?”右邊那位眨巴眼睛,呆若木雞。他被左邊那位一腳踢出幻境。中間禪坐的那個人被畢恭畢敬地請進(幻境)來。

中間那位:“偌大一個良好莊園,何故糟蹋成這樣?”開始著手收拾,鏟草,清楚汙穢之物,遍植花草……一段時間之後,莊園麵貌煥然一新。

左邊那位說:“地還是那片地,莊園還是那片莊園。何以差別如此之大?”

右邊那位跳進來說:“我還是不懂。你自己琢磨!”

然後又被左邊那位一腳踢出幻境去。

我差點沒忍住笑,這三位,在篝火旁,在我麵前,上演了一出非常滑稽的舞台劇。右邊那位最後說得那句話,似乎是說給我聽的。

三位回歸原位。

左邊那位說:“我倒是覺得和尚的皮囊不錯,可惜他的腦殼裏麵充滿了所謂的智慧,恐怕再難塞進點什麼?如果,可以將就一下,和尚當是皮囊之選。”

皮囊!我似乎記得有一個夢中的黑衣老人提到過“皮囊”二字?

中間那位點點頭,轉向右邊那位。右邊那位馬上興奮起來,搓著手說:“我遇到一位算命先生。他說,隻要給他生辰八字,他就可以算出此人的一生。如果細致計算,他甚至可以知道某個人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分某秒發生的事情。也就是說,隻要給他足夠的時間計算,某個人出生入死所經曆的分分秒秒發生的事情都可以計算出來,寫成一本不知有多厚的人生曆書。”左邊那位咬著手指頭:“嚇不嚇人?”好嚇人啊!

右邊:“……”我想一想就頭大,“如果每個人都有一本人生曆書……”右邊的那人驚恐地咬住手指頭。他的腦海裏出現一個畫麵:地球表麵到處都是人生曆書。

“啊!”一驚一乍,左右兩邊的人一起拍手,指著對方,異口同聲地說:“我有一個驚人的發現,人類的一生從一開始就是被安排好的。”然後轉過身,托著下巴,就像是自言自語:“出生入死,一步一步都是按照劇本來的。這麼說?人類的一生就是一場戲。那麼,是誰這麼厲害,給這麼多人寫劇本呢?”

“啊!”又一驚一乍,哆哆嗦嗦,寒氣徹骨:“我們不應該來這種地方!人類的文明肯定有更高級的神來管理。在他們的神沒有發現咱們之前,跑了吧?”左右兩邊一齊轉向中間坐禪的那個人。“或者,立刻報告元首,把戰艦開進太陽係,趁早消滅人類。”

我非常清楚,這就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夢。我甚至渴望沉浸在夢中永不醒來。隻有在夢中,我才可以脫胎換骨,告別塵世中的那個我,小小的恣意一把。隻能是“小小的恣意”。根據我多年來積累的經驗,即便我是馭夢的高手,在夢中呆得久了,塵世中的我就會跳出來幹涉夢中的我,甚至把夢的自由世界轉變得跟無奈的現實世界一樣。所以,我必須把握一次小小的恣意機會,以維護人類世界的安全。

我的劍緩緩出鞘,發出震人心魄的龍吟之聲。儼然,我已經變成一個維護世界和平的孤膽英雄。

“在你們消滅人類之前,先過我這一關!?”我真希望自己能長一臉絡腮胡子,披頭散發,像中世紀的勇士;或者,像豹頭環眼的張翼德。可惜我的容貌太過白淨,看上去有些孱弱。幸好影視劇裏麵,白淨的劍客都是武藝超群或者身懷異能的。我也希望自己就是這樣的。我還希望雪原上刮來一陣風,撩動厚重的披風,給我這個大英雄增加一點點氣勢。

雪原上果然吹來一股風,披風波滾。火焰映紅了我剛毅的臉龐,在鋪滿白雪的地麵上留下一個孔武有力的狹長的跳躍的影子。

左右那兩個人,又一次咬住手指頭:“……啊!”人類果然非常危險。中間那個人打了左邊那人的腦袋:“這麼落後的武器……”又打右邊那人的腦袋:“……你們怕什麼?”就像打地鼠。

“未來他們可以行駛在大海上……”左邊。

“他們也可以遨遊在太空中……”右邊。

“他們還可以進行星際旅行……”左邊。

“啊!想一想都可怕!”左邊和右邊一齊咬住手指頭,瞪大眼睛,瑟瑟發抖。

這倆家夥簡直就是神經病!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要不要“殺過去”。

我更覺得他們理應“殺過來”才對。我已經擺好應敵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