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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被陽光染金的白色霧氣在低低地貼著泥土流淌,流到人的腳下時就像悄然融化的白雪。
早晨畢竟是短暫的,霧氣已要散盡。
當陽光漸老,還有什麼可永葆青春?
燕歸來卻終於等來了腳步聲。
隻有絕對冷靜又瀟灑、意氣風發、心境空靈又信念堅定的少年人才走得出那種腳步聲。
燕歸來欣慰。
他等來的,確實是個少年人,風華絕代的少年人,倔強叛逆的少年人。
但這少年人卻偏要在臉上緊扣著一副麵具。
麵具上的眼孔裏射出一種漠然而哀傷的目光。
他為什麼漠然?為什麼哀傷?
他緩步走過去,走近木桌,走近燕歸來。
看他腳步的隨意,反倒讓燕歸來顯得像是遠道而來的客人。
他那漠然而哀傷的目光也忽地變成清澈而堅定。
他堅定地盯著燕歸來,似在警惕自己一生中不共戴天的仇敵。
他清澈地望著燕歸來,似在感激自己一生中肝膽相照的摯友。
他的目光極其矛盾,又因這份矛盾而令自己的心思極其明確。
燕歸來看得懂他的矛盾,也看得懂他的明確。
燕歸來和他一樣,總是在矛盾的同時也明確。
他從黯淡的晨光裏走來,整個人卻被襯映得輝煌奪目。
有風吹動他的衣裳,微微掀起了衣角。
在遠方必定也有個盼他歸來的情人,正朝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嘴角含笑。
那個情人與婷一樣,心中堅信,所以才始終樂觀。
他身材修長,有些清瘦,露出袖口的一雙手竟細膩白皙如新凍的豆腐,每寸肌膚都顯然經過極好的保養,乍一看來,別人很容易把他誤會成女人。
他是個秀氣安靜的少年。
就連手握的一柄寶劍,劍鞘的裝飾也顯得秀氣。
劍刃仿佛已在鞘中安靜了千千萬萬年,今天莫非終於到了該出鞘的時候?
麵具猙獰,在漆黑的夜裏,他戴著麵具是否就要變成四處擇人而噬的惡鬼?
婷也看見了他的麵具,立刻想起那天晚上,猛然推開門,直立在門口的惡鬼。
難道那個惡鬼就是他?
不是,絕不是。
那個惡鬼呼吸沉濁,扶著門框的一隻手,其肌膚也已幹癟暗黃如雞皮。
那個惡鬼比他要老太多。
而且,那個惡鬼的臉不是麵具,那個惡鬼的臉本就奇醜可怖。
所以婷很快能肯定,他絕不是那個惡鬼。
所以婷看見他的麵具,並沒有受到多少驚嚇。
少年戴著麵具,也不是為了傷害別人,而是為了不讓別人輕易接近。
他要用麵具藏起什麼?一段往事?一些秘密?一種身份?
他是隻在赴燕歸來之約時才戴著麵具,還是無論何時何地都戴著麵具?
戴著麵具而活,多麼悲哀,多麼心累?
可他戴著麵具,渾身上下卻顯得比誰都更瀟灑自信,甚至愜意。
燕歸來看見他時,激起的想法沒有婷那樣複雜。
少年是誰,來自何處,燕歸來不願知道。
燕歸來隻是很純粹地等他到來。
他也很純粹地準時赴約。
男人之間的情誼,有時比男女之間的愛情更純粹。
但世上越是純粹的情感,越是能讓人甘願奉獻一切,包括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