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時,我帶著所有的積蓄來到了西藏,在一座山腳下開了家旅館。
這座山還算有名,來來去去的人並不少,因此旅館從未虧本。打電話時,遠在南方的朋友和我說,這是老天爺在照顧我,讓我找個時間去拜拜,讓老天爺繼續保佑我。
圖個心安,周五時我把店交給別人照料,我自己則爬上山頭去找寺廟。傍晚的時候,我踩著夕陽的餘暉回到了旅館。和幫忙的人道了謝,就一屁股坐在了前台的椅子上。剛坐下沒多久,就有個人進來了。
我抬頭望去,是個青年男人,看著跟我的年紀差不多,小麥色的肌膚,濃眉大眼,背著個大畫架子,像剛采完風回來。
他走過來,敲了敲桌子,出聲問:“你好,這裏賣水嗎?”“賣的,左手邊往前轉就是了。”他微笑著道謝便左轉了。
不一會兒,他手裏提著一瓶一升的農夫山泉過來付錢,他邊付邊問我:“這裏還有房嗎?”我說有的,忙給他開了一間。
存了點私心,我給了他一間風景最好的房間,沒辦法,誰讓我是老板呢,誰讓他長得確實有點姿色呢。
他在這住了一個星期,每天早出晚歸,我也漸漸摸清了他的作息時間。
有一晚,他回來的尤其晚,將近淩晨兩點才回來,但不見疲態。
我收不住我的好奇心,開口問他:“你是畫家嗎?”
他想了幾秒鍾,搖著頭說:“不是,嚴格意義上我是來旅遊的。”
“嗯?我經常看到你帶了個畫架出門,以為你是畫家來著。”我邊說邊看到他在布袋子裏翻著什麼,我以為他要拿一些吃的或是其它什麼,結果他從布袋裏掏出了一個攝影機。
我驚住了“你是攝影師?”
“不是,隻是愛拍照。”
聊天就這麼結束了,帶著點易察覺的尷尬。
一個星期後,他走了。我原以為日後不會再碰見他,直到兩個月後,他又來了。
照例操做,一個星期後他又走了。
就這樣過去了2年,像心有靈犀一樣,他每次都會來我這住,我也每次都會把那間房給他。
21年10月份時,他又來了。隻不過,這次他並沒有帶畫架。開了房之後,他倒是不急著回房,而是坐到了我旁邊。奇怪的是,不同於18年時的尷尬,現在哪怕是幹坐著,我也沒有一絲不適。
他問我是不是本地人,我說我不是,我是辭職過來開店的。他驚奇地抬頭看著我,眼裏閃爍著難以言說的光芒。
那一瞬間,我像是接了根弦,猛地問他:“難不成,你也是…”
他開心地點了點頭。我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一樣,那天我們聊了許多。
從那以後,我們常約著去玩,他也不住在我這兒了,他在旁邊開了家花店。我不是很理解,在這兒賣花,哪來的錢賺?結果還真就讓他賺著了,買花的人出奇地多。我有些懊惱,早知我再開個花店好了。
我們經常去爬山,尤其愛爬我們附近的這座山,我們在山的脈落上歡笑,在山的脊背上奔跑,我常掠奪他懷裏漫山遍野采來的無名小花,也常將南方獨有的吳儂軟語埋在他的耳後,我們將風作為遺跡,將雲當成馬獸,遨遊在這平原不曾有的風景。他總喜歡在我不曾發現的角度拍下我的照片,然後再拿到我麵前邀功,真的是幼稚極了。
我想我們之間都清楚我們的關係,但是我們誰都沒有將這層膜撕破,他曾隱晦地和我訴說心意,我也隱晦地回答了他。雖說我並不知道為什麼在隻有我們個人的情況下還要這麼的隱秘,我猜是為了有一絲體麵吧。
上個月,我和他將刻有我倆名字的石頭丟進了河裏,我躺在河邊問他:“你說,我老了以後會不會像座山啊?”他問為什麼會像山。
我說:“書上說的呀,書上說,老了之後會和自己喜歡的事物變得很像,我很喜歡山,我會不會像山呢?”
他說,他也不知道。
我問他,那你覺得我會像什麼。
他說,他希望我會像他,這樣出門他就說我是他兒子了。我敲了他一棒子,罵了一句我才是你爹。讓風把我們的話吹遍整個山穀。
你看,又一次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