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初十, 夜雨瀟瀟, 惹得紫禁城承乾宮門前的梨花玉葉垂淚, 沾濕了樹下男子的青衫。

在男子背後撐傘的首領太監顧問行見狀, 忙將手中的油紙傘往前伸了伸, 低聲道: “萬歲爺, 更深露重的,您早些回宮歇息罷! 您若是有什麼閃失,孝懿皇後的在天之靈也……”

當今的“萬歲爺 ” , 康熙皇帝愛新覺羅玄燁, 抬起手示意顧問行不必說下去, 轉頭望著 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的宮殿, 喃喃自語: “今兒是玉幻的周年, 朕吩咐人把承乾宮收拾幹淨, 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回來看看。 ”

話音未落, 忽然起了一陣西風, 引得樹葉簌簌作響。 一隻青色的鳥兒從枝頭撲騰起來, 在玄燁頭頂盤旋三圈。 玄燁試圖伸手接住, 那青鳥卻鳴叫兩聲飛遠了。

“鸞影天涯無信息……”

見顧問行似乎有意差人追逐青鳥, 玄燁伸手攔住, 轉身推門進入承乾宮。

寢殿內的一切都還是孝懿皇後佟玉幻去世前的陳設。正殿掛著一幅佟玉幻的畫像。她穿著青色的團鳳紋女袍,端坐在玄燁眼前, 細細的眉眼暗含笑意。

佟玉幻發髻右邊點綴的蘭花, 是畫像當天,玄燁從蘭花盆栽內隨意擷取一朵,為她插上的。發髻右邊的鸞鳳金釵玄燁過去從未見她戴過, 鳳頭頂部的寶石璀璨奪目, 與月色渾然一體。

“方才那隻青鳥, 是你派來傳遞消息的罷?”三杯兩盞下肚, 玄燁已有醉意, 斜靠著 貴妃榻, 把眼睛眯成一條縫: “如果你有話要說, 就托它捎給朕罷。 ‘ 蓬山此去無多路, 青 鳥殷勤為探看 ’ , 想來, 你已早登了蓬萊仙境了……”

半夢半醒之間, 玄燁隻覺得自己渾身輕飄飄的, 行走在雲霧之間。 忽見一隻通體翠綠的小鸞鳥向自己飛來。 玄燁忙興奮地伸手去接, 然而鸞鳥隻在他手心輕啄了一下, 留下一 瓣梨花, 並無停留的意思。 玄燁剛邁出一大步想要追去, 不料一腳踏空, 仿佛墜入深淵。

睜開眼時, 秋雨已經止歇, 窗外蛩鳴陣陣 —— 一片梨花花瓣靜臥在玄燁手心。

直到四日後玄燁出發往蒙古去時, 盡管在車輦內頻頻咳嗽, 仍常望著那片夢中所得的 花瓣出神 —— 本該在春天綻放的梨花, 如何會在新秋出現呢?如果不是有人特意給他, 這絕不可能。

“莫非是她? ”

就在玄燁似乎猜到送梨花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時, 當事人 —— 已做了一年孤魂的孝懿皇後佟玉幻, 忽見著一身月白色仙衣的嫦娥仙子手持拂塵, 騰雲駕霧而來: “玉幻, 他既跟你心有靈犀, 如今便安心跟我回月宮去做蓬萊仙子罷。 ”

“姑姑, 皇上和阿瑪、 大伯他們此去蒙古可否平安?”玉幻向嫦娥仙子行禮, 望著停 在自己肩頭的青鸞, 抹了抹眼角的淚珠: “青鸞說, 她親眼瞧見皇上昨夜受了風寒, 今日出發時有些咳嗽, 若我們此時回月宮, 恐怕……”

嫦娥仙子牽起佟玉幻的手, 笑道: “我知道你擔心他, 就像二十多年前我擔心他一樣。 可是現在你已經離開人世一年了, 倘若再不回歸仙籍, 隻怕天庭怪罪, 那你和玄燁便再無 相遇之日了。 ”

原來, 這嫦娥仙子的前世乃是玄燁生母孝康章皇後佟氏, 此番她奉了天庭的旨意, 迎接去世滿了周年的侄女 —— 本是蓬萊仙子的孝懿皇後佟玉幻重回仙班。

見佟玉幻肩頭小巧可愛的青鸞撲騰著翅膀, 嫦娥仙子很是歡喜, 笑盈盈伸手摸了摸青鸞的頭:“再說, 西王母既已將她的青鸞恩賜與你, 你便不用擔心得不到玄燁的消息了。”

佟玉幻靜默半晌, 方行禮道: “玉幻明白了, 這就跟您回去。 ”

言罷, 佟玉幻戀戀不舍望著皇帝的車駕遠去, 攜青鸞登上嫦娥仙子的祥雲, 奔往廣寒宮。

七月的北方氣候轉涼, 盡管帷幄內點上了炭盆, 風寒未愈的玄燁裹著厚實的狐皮毛 毯,仍在暖炕上打寒戰。 前線的戰報還未念完, 他便已經頭暈目眩。

身為國舅兼國丈, 領侍衛內大臣、 一等公佟國維看到這樣的情形, 一時顧不得君臣綱 常, 上前扶住玄燁的臂彎勸道: “太醫已多次建議您在京調理, 眼下塞外氣候多變, 聖上龍 體欠安, 還是早日回宮歇息罷! 前線的事奴才等自會料理。 ”

“國舅爺說得在理啊!”玄燁還未來得及拒絕, 同為領侍衛內大臣的索額圖趕忙接話: “奴才已經命人請太子爺和三阿哥前來接駕了, 過不了兩天就該到了。 ”

“既是阿哥們的一片孝心, 朕依了便是。”玄燁一麵說著, 一麵歪了身子半臥在一方軟枕上, 見二舅舅佟國維親自上前為自己蓋好被褥, 眼眶不由一熱: “從前朕偶有不適, 玉幻妹妹也是這樣替朕掖被褥, 想來是……二舅舅的言傳身教罷。 ”

聽玄燁提及女兒閨名, 佟國維的雙手微微顫動, 旋即抬起作揖, 哽咽道: “孝懿皇後在天有靈, 一定會保佑您早日康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