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秋日的清晨,天蒙蒙亮,濃濃的水霧籠罩在河麵,船夫撐著小船,竹篙劃破水麵,水波層層疊疊蕩向遠處。遠處一輪紅日在橋的那邊微微探出頭,陽光穿過,水麵上的霧氣才漸漸散去,眼前的青磚綠瓦逐漸清晰,碼頭顯露出來。碼頭邊三三兩兩的人開始聚集,說話聲,物品搬運的動靜,將這片寧靜徹底打破。
等船的大都是上了年紀的人,有的手裏拎著土特產,有的正吃著剛剛出籠的肉包子,有的正有一茬沒一茬嘮著家常。人群中一個瘦小的女孩特別顯眼,她一頭青絲如緞,身如弱柳扶風,穿著白底藍色碎花旗袍,外麵披著一件白色鉤織外衫,腳上穿著一雙黑色圓頭小皮鞋,一張白皙明媚的臉蛋上少女獨有的緋紅淡淡暈染開來,精致小巧的鼻梁下是一張櫻桃小嘴,嘴角上揚,似笑非笑,讓人不禁想親近,最最吸引人的是那一雙深邃的眼眸,看似含情脈脈,卻又疏遠冷淡。在她旁邊的是一位老婦人,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是精神矍鑠,身穿深灰色暗紋提花旗袍,一頭銀絲幹淨利落的盤成一個發髻,一隻紫檀木簪牢牢地將其固定在腦後,她伸出爬滿皺紋的手,輕輕拭去女孩眼角的淚水,眼中滿是不舍。
“林大娘,送晴天上學呢。”一個滿麵紅光的婦人走了過來,熱情地與兩人打招呼。
“嗯,你這也要是出鎮?”
“王阿姨,您好。”林晴天微笑著打招呼。
“不不,我去買點東西,看到你們在碼頭,過來看看。晴天,你這真的出息了,咱們鎮上你是唯一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太爭氣了。林大娘你也算是苦盡甘來,等著享清福囉。”王大嬸發自肺腑的為她們高興。
“承您吉言。”林大娘滿臉都是驕傲的神色。鎮上的人都知道這些年她的不容易,一個五十幾的寡居女人不避諱流言蜚語,辛茹苦地將毫無血緣關係的林晴天從一個幾歲的孩童拉扯到如今這般大。
在她們寒暄的時候,船慢慢靠岸了。
“李大哥,是你送晴天去大學呢?”看著旁邊的男人將晴天手裏的行李箱接了過去,王大嬸衝男人問道。
“是啊,我正好要去S市辦點事,就順道送晴天了。”男人一邊將行李拎上船,一邊回答著。
“那你可要注意安全將我們鎮的大學生安全送到學校。”王大嬸叮囑著。
“放心吧。”男人說著叫林晴天上船。
“奶奶,你回去吧,就幾個月,等你繡完“煙雨”圖我就回來了。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按時吃飯,不許半夜還在繡東西……”
“知道了,去吧。一定看好自己的助聽器,記得充電。”林大娘打斷了林晴天的話,說完讓她快點上船。
船夫見人都上齊,竹篙一撐,船頭推開水麵向前行去。林晴天將手伸出窗口揮手,直到遠處的人變成一個小小的點。雖然初中高中她都在縣裏讀書,每個月都會坐船往返,但是這次不一樣,她要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大城市,那是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去縣裏坐大巴去市裏,再坐高鐵才能到達的地方。她舍不得奶奶,一個給了她第二次生命的女人。奶奶已經七十幾了,她總擔心哪天突然回頭就再也看不見她,想到這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林大娘其實有一個特別好聽的名字,隻不過現在鎮上和她差不多年紀的老人不多了,沒有人叫得出來她的名字,林晴天也是在一封很舊的信中看到的,林靜姝,取自詩經《邶風.靜女》。
靜女其姝 , 俟我於城隅。
愛而不見 , 搔首踟躕。
靜女其 孌, 貽我彤管。
彤管有煒 , 說懌女美 。
自牧歸荑 , 洵美且異。
匪女之為美 ,美人之貽。
林靜姝是遠近聞名的繡娘,師承以前宮裏製衣局的師傅,參與過文化局龍袍的修補項目,也曾因一幅贈予外國元首的“雙麵繡”豔驚四座。可是她卻從不願搬去首都,或者省城,完成繡品的事情就又回到這白河邊的老屋,因為隻有在這裏,她才能感受到曾經的愛人的氣息。沿著白河往上遊走,幾裏路外的小山裏就埋著她此生最愛的人。每隔幾日,她便會穿戴整齊去看看他,陪他說說話。聽鎮上老一輩的說,林大娘的家人早就在特殊時期的時候搬去了台灣,她的未婚夫在特殊時期經受不了精神折磨病逝。自此之後林大娘一直寡居,深居簡出,也不怎麼與鎮上的人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