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三部曲之《心覺》 第一章(1 / 2)

心覺是一個女孩的名字。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不會是她的原名,她的原名叫新芹,很土的。我們老家,女娃子命賤,尤其在上世紀80年代以前,稱她們是賠錢貨,即白養活她不說,長大了還要賠嫁妝,所以女孩的名字往往是什麼芹呀、花呀、菊呀、英呀什麼的,能夠叫小美、小桂、小梅已算不錯。

新芹姓陸,她老爹的老爹在她老爹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她老爹的老媽後來改嫁了三次,所以,新芹這個老爹成年後的脾氣讓俺們農村人看不懂——有時候心好得不得了,凡是路過他家的窮人他都會給人家吃的穿的,沒準還塞兩塊錢在人家手裏頭;有時又見誰罵誰,見誰打誰。對他的兒女自然也如此,疼愛的時候巴心巴肝,心煩的時候想腳踢就腳踢,想使鞭子就使鞭子。所以,有時候,大人們說,那家人造孽呀(我們說的造孽其實含有同情、可憐、悲慘等方麵的意思),有時候人們又說那家人好呀,搞不懂。

新芹比我小兩歲,按輩份排起來是我表妹,又和我同學過三年,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她的事。她是她家的長女,但因為是個女娃娃,她老爹不大高興,據說生她時這個老家夥正在地裏為一塊芹菜澆水,順便就取了這名字。

這陸老者是個屠夫,農村剛包產到戶那幾年,這老家夥特膽大,別人不敢貸款他敢,別人不敢開小賣部他也敢,所以沒幾下就發了——萬元戶噢,俺們看見他得抬著個頭,高高地仰望。好日子當然好心情,所以,兒時的新芹總是鄰家女娃子們羨慕的對象,穿得起碎花的衣裳,背得起新書包,腳上一雙吱吱鞋(現在才知道叫什麼運動鞋)成天跑來跑去,花蝴蝶一樣。

“這娃俊呀。”我二奶奶一邊捏著佛珠一邊用凹進去的小嘴念叨。不過,我奶奶卻不這樣說,而是搖搖頭:“苦命相苦命相。”都說些啥子?我的腦袋本來就不夠用,隻會憨憨的聽,呆呆地看。

但我喜歡跟新芹玩。因為她崇拜我。我上小學前能一口氣背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因為我知道張飛不會打嶽飛,慈禧不是蔣光頭的老婆,還有,我不會像其他男娃子那樣叫她和我一起脫掉褲子比比誰的噓噓遠。我也喜歡她,倒不是因為她家小賣部裏的水果糖(特別申明,我現在也不喜歡吃糖),而是因為她聽我的,哪怕天黑了,她也不會哭——而是緊緊拉著我的手。

入娘的,要是知道有後麵的事,我真不該長大,就賴在十二歲了。

十二歲,對你們這幫人意味著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對我們來說,重要著咧,十二歲不能穿開襠褲了,不能把小雞雞露在外麵了,不能拉女娃娃的手了,不能一起噓噓了,當然更不能睡一起講故事說昨晚看見爹壓在媽身上了......不能!都不能。你得一放學就回家煮飯,喂豬,打柴,帶弟弟妹妹。女娃兒呢,除以上諸條禁令外,還必須學會繡花,做鞋樣,做花圍腰,懂眼色——比如突然看到有一個平時不大來往的親戚帶著個小男孩到家來,你必須躲開,那是來做媒提親的呐!

新芹就這樣活生生從俺的眼前消失了,在我醒悟過來的時候,已經聽媽說她已經許給三隊的陳小五了(為此我一直到現在還有點恨我媽,你為啥要讓我知道這個消息?真是的)。

陳小五算個屁!

狗肉的!

不就是那個八歲了還不會揩鼻涕,十歲了還算不清三加二減五的雜毛嗎?

但有什麼辦法,這陳小五的老爹也是個屠戶,和陸老者過從甚密,據說當年新芹還在她媽肚子裏就被預訂了——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句屁話我是從陳小五身上領會的。

自新芹被陳小五家提親後,便遠遠地躲著我們,偶爾一兩次在路上和她相遇,也不再是先前的樣子,瓜子小臉壓得低低的,眼睫毛也不再眨動,讓人傷心咧。

那是小學五年級的事,轉眼我們就升初中了。開學後我們便不再看見新芹來讀書,也沒有人多問。這樣的事多著呢,小學一年級時我們村有十七個娃兒同讀一班,到五年級剩下九個參加了畢業考試,升初一時剩下六個,讀完初三的隻有三個,上高中就隻剩我一根獨苗苗了——這是後話。

新芹不再讀書,開始幫她老爹看管小賣部,初時有些不願意,老哭,後來被她老爹狠狠地打了幾頓,乖了。加上她腦瓜子不笨,沒多長時間就能一個人支撐小賣部了,且生意比起她老爹掌管時還要好。

她對她的婚姻不大在意,即使在意,一個十二三歲的農村女娃又能想多遠呢?隻是陳小五到他家的時候,她會借故到親戚家過夜,有大一點的女伴拿她開玩笑時,臉會紅紅的。

在小賣部的時間長了,接觸的人多了,新芹的小嘴更加伶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