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刺骨的風呼嘯而過,正值五月,恰是雨季到來,連日的雨水衝刷,道路早已泥濘。扈陽道上兩旁的枯木早已“陳屍遍野”,雖是邊陲之地,可樹倒根摧的殘破景象也不言而喻。
夜幕之下,浠瀝瀝的小雨彷佛從未停止,半空高懸的殘月被漆黑的夜幕侵蝕,隻留的一絲光亮,好似為疲憊趕路的行人照亮前路。
官道之上,悉悉索索出現一幕幕黑影,約莫有百人趁著月色行進,領頭之人牽著一匹瘦高的昌郡馬,餘者皆低頭前行。可一細看,此番趕路的路人,除卻十數人手中持有刀兵,皆是衣衫襤褸之輩。
即便是昏暗的月色之下,也包藏不住行人臉上青冷的菜色。
這是一個窮酸的隊伍,連行路也是那般吃力,或許數日都沒有吃過飽飯,即便是往來劫掠的沙匪也不願去動上心思。
“老頭,咱們已經走了十個一日了,你說咱們到底要去哪?”隊伍裏一個年紀約莫十來歲的少年對著領頭之人說道,他略顯稚氣的臉龐之上透出一絲絲期許之色。
那少年個子不高,身上穿著一件破舊的袍子,袍子上全是汙跡,少年的頭發稍顯有些長且比較雜亂,雜亂的遮擋住了小半張臉,晃動之間卻露出一雙明亮的眸子。
“小崽子喲,你別太鬧騰,咱們這是逃難出來的,現今昌郡一帶被那群殺丕攪得一團亂麻,咱們陸族現在可不比往昔,老族長臨終前交代要為陸族保留血脈,自當是有多遠跑多遠。”
說話之人是這支隊伍的領頭,名叫陸遷,早年是行走的野商,走南闖北多年,年逾四十也不曾娶妻生子,歸族之後,因拳腳上頗為厲害,便當了族中的武師頭領。
數日之前楓溪堡大變,不知從何處到來一幫黑衣蒙麵的流匪,趁著夜色襲擊了堡寨,楓溪子弟奮勇抵抗,可歎這群賊人實力太過強勁,且人數眾多,族中青壯被打的節節敗退,不是敵手。老族長不忍就此看著陸氏一族亡根斷種,含著熱淚令陸遷領著剩餘的一幫族人倉皇逃難而去。
這一路,便接連走了數日。
“老頭,我實在是走不動了,你能不能讓你那馬馱著我走。”
“不行,這馬兒幾天沒吃草料,馱不動你。”
“我已經走了十個一日了,每天就吃一張餅,我是真走不動了。”
“傻子,那是十日,不是十個一日。”話音未落轉念一想好似也並無道錯。
他接著道:“同族之人每日都隻吃半張餅,也是走了那麼久,你休要再論,要不是族長臨終前多有囑托,你看老頭我忍不忍你。”
陸老頭一臉嚴肅的望向看似混不吝的少年,心中也難免一陣酸楚。
他是這支隊伍年紀最小的,可少年人呐,在這世道,哪有什麼好命在。連楓溪堡三族之一的主家,人口逾數千人,還不是一朝盡疫,死的死逃的逃,隻留下這百十來口子人丁。
陸遷短籲了口氣,心中卻愈是不忍。
“小子,你上馬便是,這馬本就是牲口,若累死了,把它烹了就是,本就打算這幾日找不到吃食拿來果腹,你上去,省點力氣,不然半途死了老子還要給你收屍。”
陸遷看似一臉嚴厲,可一路以來都對陸柏頗為照顧。他一生無兒無女,歸族後多為主家訓練家丁,平時也為幾名嫡少爺打磨拳腳,這陸柏是少數不多合他胃口的好孩子。
“當真?”陸柏斜著腦袋一臉希冀的望著前者。
“某家說話做不得假,我看那你賤樣心裏就發怵,休要囉嗦。”
陸遷說罷,從懷裏摸索出一層油紙包裹的事物。
隻見他小心翼翼的扒掉上層的漆口,還不忘用手在又濕又黑的袍子上蹭了又蹭。油紙裏包裹著的是一塊饃餅,陸遷取出之後用手輕輕的一掰,可手上的力道剛用了一半,卻沒來由的停滯了動作,看著陸柏打顫的雙目直勾勾的注視之下,老頭心底一軟,終歸還是把手中的饃餅連帶著那層油紙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