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叫:怪事才開頭(1 / 3)

小半月後,擇一天宜娶也宜嫁的大吉日,戈香蓮要嫁到佟家當大兒媳婦,水窪那片人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無人肯信又無人不信。大花轎子已經擺在戈家門口了。

憑佟家在天津衛的名氣,娶媳婦比買魚還容易。雖說香蓮皮白臉俊眉清目秀,腰身也俏,離天仙還差著一截。為嘛佟家非要這窮家小戶閨女,還非要明媒正娶,花錢請了城裏出名的媒婆子霍三奶奶登門遊說。這種家的閨女還用得著遊說?給個信兒還不上趕著把閨女送去?據說兩家換帖子一看,生辰八字相克,佟家大少爺屬雞,戈香蓮屬猴,“白馬犯青牛,雞猴不到頭”,這是頂頂犯忌的事。佟家居然也認可了。放“定”(訂婚)那日,佟家照規矩派人送來八大金——耳環戒指鐲子簪子脖鏈雞心頭針褲鉤,外帶五百斤大福喜的白皮點心。要說門當戶對講禮擺闊有頭有臉人家也不過如此。這為嘛?吃錯藥了?

人說,多半因為佟家大少爺是傻子,好人家閨女誰也不肯跟這半癡半呆男人過一輩子。這等於花錢買媳婦。可再一想,也不對。

佟家沒閨女,四個大兒子,俗話叫“四虎把門”,排紹字輩,名字末尾的字,一叫榮,一叫華,一叫富,一叫貴。正好“榮華富貴”。都說佟忍安老婆會生,剛把這“榮華富貴”湊齊,就入了陰間。可這四個兒子,一半是殘。大兒子佟紹榮是傻子,小兒子佟紹貴自小有心病,娶過媳婦三年,就叫閻王派小鬼抓走了。可這四媳婦董秋蓉,正經是振華海鹽店大掌櫃董亭白的掌上明珠,明知佟家四少爺早早在閻王那裏掛上號,不也把閨女送來了?衝嘛,衝佟家的家底兒。佟忍安買媳婦絕不買假,他買香蓮買的嘛?

戈家老婆子笑不攏嘴,露著牙花子說,買就買她孫女一雙小腳!

這話不能算錯。香蓮小腳人人誇人人愛。那年頭娶媳婦先看腳後看臉,臉是天生的,腳是後裹的,能耐功夫全在腳上。可全城閨女哪個不裹腳,爹娘用心,自個兒經心,好看的小腳一個賽一個,為嘛一眼盯上香蓮?

對這些瞎叨咕戈婆子理也不理。雖說她自個兒對這門雞上天的婚事也多半糊塗著。糊塗就糊塗吧!反正香蓮嫁了,拾個大便宜,佟家根本不管陪嫁多少。隻兩包袱衣服,兩床緞被,一雙鴛鴦繡花枕頭,一對金漆馬桶,佟家來兩個用人一抱全走了。

香蓮臨上轎,少不得和奶奶一通抱頭海哭。奶奶老淚縱橫對她說:

“奶奶身賤,不能隨你過去,你就好好去吧!總算你進了天堂一般的人家,奶奶心裏的石頭放平了。你跟奶奶這麼多年,知道你疼愛奶奶。隻一件事——那次裹腳,你恨奶奶!你甭攔我說,這事在奶奶心裏憋了十年,今兒非說不可——這是你娘死時囑咐我的,裹不好腳,她的魂兒要來找我……”

香蓮把手按在奶奶嘴上,眼淚簌簌掉:

“我懂,那時奶奶愈狠才愈疼我!沒昨兒個,也沒今兒個!”

奶奶這才笑了,抹著淚兒,打枕頭底下掏出個紅包包。打開,三雙小鞋,雙雙做得精細,一雙紫麵白底綢鞋,一雙五彩絲繡軟底鞋,還一雙好怪,沒使針線,賽拿塊杏黃布折出來的。不知奶奶打哪兒弄來幹嘛用。奶奶皺嘴唇蹭著她的耳朵說:

“這三雙喜鞋,是找前街黑子他媽給你趕出來的,房前屋後就她一個全和人。聽奶奶告明白你這三雙喜鞋的穿法——待會兒你先把這雙紫麵白底的鞋換上。紫和白,叫‘百子’,趕明兒抱一群胖小子。這雙黃鞋要等臨上轎子,套在紫鞋外邊。這叫‘黃道鞋’,記著,套上它就‘雙腳不沾娘家地’了。得我把你抱上轎子。還有,到了婆家必定要在紅氈子上走,不準沾泥沾土,就穿它拜堂,拜過堂,叫它‘踩堂鞋’。等進洞房,把這鞋脫下來藏個秘密地界兒,別叫別人瞧見。俗話說,收一代,發一代,黑道日子黃道鞋。有它壓在身邊,嘛歪的邪的,都找不到你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