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楔子(1 / 3)

野闊天清,月明如霜。漠漠荒野之上一座軍營森然矗立。旌旗獵獵,隨風舒展,火光爍爍,人影幢幢。不時有巡哨士兵走過,又很快隱沒在黑暗中。已是九月,天寒露重,但還是有許多士兵席地睡在火旁。睡不著的兵士呆呆看著火光,似乎正看著戰死沙場的袍澤兄弟的身影。疲憊與厭倦湮沒身體,沒有人說話,身邊除了鼾聲,便隻有從遠處傳來的更點的聲音,亥時二刻了。

整個軍營隻有中軍帳中還有燭光。帳中鋪著氈毯,矮幾上攤著一張破舊的羊皮地圖,兩盞油燈壓著地圖卷起的邊。矮幾四周還有四隻燭台點著燭火,但卻還是有些昏暗。五個人席地而坐,沒有人看地圖,地圖上的東西早已熟記於心。

中間一人三十歲左右年紀,方麵大耳,髭須齊整,長發在頭頂鬆鬆挽了一個髻,紮著青色頭巾,披著月白棉布長袍。眉頭緊鎖,麵容疲倦,目光焦慮之中卻也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堅毅。

這人便是這支兵馬的主將,鄭國禁軍龍驤軍左驍衛角營統製使,姓陳名封字崇恩。其餘四人身著輕鎧,未戴頭盔,圍坐四周。俱是麵色凝重。一時無人說話,帳中隻有燭火“畢波”之聲。

少頃,陳封抬起頭來,輕咳一聲道:“孝正,你說說吧。”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將領應聲道:“是。”

“諸位,現今的形勢諸位都清楚。”這年輕將領姓陳名肅字孝正,是陳封族弟。“我軍困在這裏已經五日了,身後是獨水,正值漲水期,水流湍急,無船難以渡水。水北數十裏荒無人煙,更近北燕國境,實是九死一生之地。身前回滄州之路上,兩營燕軍分守要津,我軍兵寡士氣不振,突圍極難。更兼找不到大軍主力,沒有援兵。此刻......”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陳封揮手道:“不必隱瞞。”

陳肅拱手道:“是。”轉頭接道:“更要緊的是糧草,目下糧草已將盡,若將士們每人每日五兩糧米,也隻能堅持兩日,若要將士們吃飽,隻怕......隻怕一日也難以支持了。”

陳封目光掃視幾位將領道:“連日來都沒有計議出結果,不能再等了,無論有幾分勝算,須在今夜計較出一條出路來。”

那黑臉虯髯將領應聲道:“統製,我軍現下四鎮共有兩千兩百餘人馬,燕軍兩營也不過六、七千人,前日我便說,與其在這裏坐以待斃,不如集結全部人馬集中突圍。統製你選一個方向,我等奮力拚殺便是。拚他個魚死網破,也未必便敗。便是敵眾我寡,我等也誓死保著統製突圍出去。若當真突不出去,大丈夫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無憾矣。大夥說說,這事可行否,若可行,我老黃第一個衝在前麵。”這人姓黃名梃字行梁,本是匪寇出身,拉起百餘人隊伍打家劫舍,占山為王。後為陳封剿滅。陳封惜他勇武,將他收在賬下,一直提拔到如今做了禁軍觀察使。他感陳封提拔之恩德,每逢戰陣,必衝殺在前,乃是陳封賬下第一勇將。

陳封微微一笑道:“行梁膽識過人,誌氣更是難得,隻是連日大軍敗陣,眾將士退到此處,早已沒了士氣。隻恐突圍不出,白白折了姓名。似保我陳某突圍這等話切不可再說。眾人跟著我,便如同我的家人兄弟一般,我如何能為個人安危,舍棄你等而去。”說罷長歎一聲,黃梃也不禁垂首黯然。

另一將領周嚴道:“老黃說的固然不錯,但這是不得已的出路。即便要突圍,也得計較出一個折損最小的法子。現下三條退路都有燕軍把守,左路一軍守在禿頂子,大約兩、三千人馬,右路守邵原的也有兩千餘人馬,中路平安集的守軍卻隻有一千多人。燕人必是以為我不敢走中路突圍,是以中路人少。隻是燕賊這三處營寨卻紮得極好,左右兩寨到平安集都不過三四十裏,快行軍不用半日便能趕到。我軍若從平安集突圍,隻怕要陷入燕賊陷阱,然若不從平安集突圍,禿頂子和邵原皆是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要突圍也是極難。隻平安集地勢平緩,易於突破,卻又易於陷入左右夾擊之境。”他話雖說得繞來繞去,意思眾人卻聽明白了。

周嚴又接道:“以末將之見,不若我軍分兵三路,統製率孝正,老王走中路平安集,有騎軍易於快速突圍;我和老黃各率軍走左右兩路,教燕賊分不清我哪路兵多,哪路兵少,不敢輕易支援。我軍吃飽喝足,奮力一戰,定能突圍出去。”

黃梃亢聲道:“老周這法子也還不錯,大家拚死殺一場,生死各安天命。”

陳封歎口氣道:“潤安這法子也是要舍了你與行梁的性命,保我突圍出去呀。”

陳肅道:“潤安這法子隻怕也難以突圍出去。我軍人數本就少於燕軍,再分兵三路,就更是眾寡懸殊。左右兩路各五百餘人馬無異於以身飼狼,便是中路這一千餘人馬也會陷入左右前三路合圍,雖有騎軍,奈何燕軍騎軍也不少,並無優勢可言。何況燕軍斥候頗多,若是得知我軍兵馬分配,等在平安集的便不是一、兩千人馬,而是四千,甚至五千人馬。我固知潤安舍身保主將之意,然此法勝算太小,徒損我將士性命耳。”

周嚴道:“孝正若有良策我自然依從,孝正若無良策,說不得隻有拚了,總好過在這裏等死。”

陳封道:“事在緊急,潤安一心隻想保我突圍,個人安危卻顧不得了,陳封實感諸將盛情。”說罷舉手團團一揖。“然此策絕不可行,諸位不必再說。”

陳肅道:“統製,如不用疑兵之計斷難突圍。潤安這法子雖有不妥之處,然隻要稍加變通,便可成算大增,隻是......”說著看著陳封沉吟不語。

陳封道:“吾弟但說無妨,縱有疏失之處,我等再計議便是。”

陳肅道:“兄長,我這計策是從潤安兄分兵之計變化而來,卻是棄車保帥之策。”說著從懷中摸出幾枚製錢來,隻見陳肅將一枚製錢放在地圖上,說道:“這是我軍。”又在上方排布三枚製錢道:“這是燕軍。”又在上方左右兩處各多放一枚製錢道:“這兩處燕軍人多。”略一頓道:“我這計策說來簡單,我軍分一鎮兵馬走中間平安集為疑兵,燕軍得信後必然分兵增援。”說著將上方左右兩邊的製錢各拈起一枚放到中間,“此時平安集必然聚集至少四千兵馬,那左右兩側禿頂子和邵原的兵馬必然減少,隻怕隻有一千餘人駐守,我軍剩餘人馬擇一側走,以多擊少又攻其不備,定可突圍而出。”

周嚴道:“有些道理,隻是統製走哪一路?”

陳肅道:“禿頂子地勢極險,即便燕軍人少也不易突圍,不能走。隻能走這邵原一路。燕軍於邵原當道,嶺上各設一寨,互為犄角,攻守相應,本不易走,然若兵少,便不能守得嚴密,我軍定能衝得過去。”

黃梃、周嚴齊聲道:“好,就是這樣。”

陳封突地厲聲道:“此計不可,便是我等主力突過邵原,平安集這一鎮兵馬必然全軍無望,我豈能行此不義之事。”

周嚴道:“統製,末將以為此計可行。我鬥營兩千餘人都是統製兄弟家人,舍了這五百餘性命,換得三鎮近兩千人保全性命,總好過在此了斷了全營將士。統製,此計斷然可行,值。”

黃梃道:“我也以為可行。統製,若不如此,再無他法,全營將士兩千多條性命隻怕都要折在這裏。”

陳封兀自沉吟不語,周嚴又道:“孝正,平安集這一鎮疑兵如何教燕軍斥候誤認主力。”

陳肅道:“這也不難,明日寅正時牌,全軍拔營走中間大路,其時天色昏暗,燕軍斥候必然看不分明。待走出十裏到了這裏,”說著手指地圖,“那時燕軍斥候方可看清我全軍陣容,便會急忙回報。我等便在這裏分兵。這裏雖無路通往邵原,然翻過這座山便是邵原大路,走這裏雖慢些,卻也還能到得邵原。便是燕軍還有留下的斥候,看清我等意圖之時,隻怕援平安集之兵也已發兵了,再來不及的。”

周嚴拍案道:“好,如此行事,燕賊斷難察覺。”

眾將都看著陳封,隻等他拿定注意。陳封沉吟良久方道:“唉,也隻能如此了,隻是哪位將軍去做這疑兵才好?”說罷看著四人,眼中滿是不舍。突聽“唰”的一聲,一人倏地站起:“統製,末將願往。”聲若金石,鏗鏘有力,卻是一直沉默不語的王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