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樣,關於這個夏天美麗而奇妙的故事終於迎來了它的結局。
我回到校園,把行李放進寢室,整個人懶洋洋的,沒多大精神而其他室友都不在,於是很早便休息了。
天剛亮我就醒了,過完早,無聊地刷起手機,很快被各大媒體爭相報道的核廢水排海事件給淹沒了。看來有人心意已決,傷害在所難免。
隨後翻了翻群聊,並沒有太多消息,倒讓我想起了學院的安排,大約在開學第五周的時候要交一份紙質實踐報告。為了完成最後的工作,我來到圖書館,一張張看過白紙上的答複,一部分是我的筆記,還有一部分是那個小家夥的。我呆呆地凝視著,縱使我極力避免回憶,也無法假裝視而不見。
我想,是時候來談一談這個話題,並給逝去的光陰一個回答了。常言道:不如意十之八九。這世上有多少美夢在清醒的瞬間說散就散,往往事後努力回想也隻能捕捉到一鱗一爪而已。當我們憧憬未來,想象自己成就怎樣的人生,成為了怎樣的自我,那種感受總是美好而愉快的。然而,未來是由無數個日子所組成的,我們依靠它們而活,遺忘或舍棄是它們的常客,正因此許許多多單純而簡單的期待逐漸變得蒼白,直至某時令人想起,才道一聲不如意。
而我要說的,並非前人所說過的。無論遺忘還是舍棄,都不能決定一個人如何安排生活,又如何尋求意義。遺憾是不需要的,隻要心是熱的,還能有所期待,有所向往,甚至於肯用往後的歲月放手一搏,那麼哪怕失去它,也並無可惜。生活的本質並不因它而特別。
這些便是我在報告的最後所寫下的。還有另一件事,我把它放進角落裏,遲遲沒有打開它。
我重新開始這樣的生活:早上八點的課提前十分鍾到,那時胃裏剛剛塞下一杯粥或者三個包子;中午與朋友去食堂,而後回寢室,給手機充電,睡覺;下午隻有一節課,課後到圖書館看自己喜歡的書;晚上九點準時離開,回寢室,睡更長的覺。按部就班,好像沒有什麼能幹擾我。可突然有一天,室友都不在,我從午睡中驚醒過來,從角落裏把行李箱給拉了出來。
假如它是櫃子,那麼我一定要稱接下來的動作為翻箱倒櫃了。毫不誇張,所有衣服都被翻了出來,裏裏外外地摸,可再沒有其他的東西,我把箱子提起來抖了三抖,空的,還是沒有。我分明記得在那個屋頂被風吹倒後的一天,達依親手將陶泥小馬放回我的手中。光線下,那匹馬閃爍著炫目的色彩,藍色、白色、紅色的條紋,在眼眶裏彌漫開來。我珍存地把它放進行李箱中,答應達依永不丟失,可現在,無論我怎麼翻找都無法找到它。
一定是那時候,達依坐船把它帶走了,陪他到草原上牧馬去了。我這樣可憐地安慰自己。
除此之外再無事發生,我過了一段十分平靜的日子。周末,一個陌生電話打來,我誤以為是某個客服,便接通了,怎料一開口是英文。她問我,關於那個孩子有沒有更加具體的信息,他們或許有辦法可以幫助他,包括繼續上學的事。記憶頓時湧現,我坐在門邊所寫的那些話,托付給克克裏交由政府部門,時至如今終於發揮了它的作用。可是,我還能告訴她什麼?難道讓我把那個狂風暴雨的日子講給她聽,告訴她,達依已經乘船遠走了。還是說,把他與我是怎樣到工廠摘花,怎樣進組織做調查,怎樣回到家裏,又是怎樣一步步走到那一天,統統講給她聽,當作一個奇妙的故事?
我站在校道上,暴露的皮膚熾熱無比,我卻感到冰涼。一切都太晚太遲了。
時間總是出人意料地過得很快,閑來無事,晚飯後想在校園裏散散步。走在臨湖的道路上,來往的人與車都很稀少,一副空落落的場麵。高處的空氣顫抖了,欒樹的葉子隨之落下來,觸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而枯燥的聲音。我低頭看著這些葉子,突然臆想,已經到秋天了嗎,夏天就這樣結束了,怎麼會。
氣溫實際絲毫未降,每天早晨醒來,推開通往陽台的門,總能看到對麵宿舍樓的外牆被一片晨曦撫摸著,讓人心情跟著陽光明媚起來。我固執地認為,在我身上所發生的事,不問結局如何,我都不會為此停留,而是一路朝前走,最好莫回頭。所以,故事到此應該本可以算作結束。
然而,奇妙再一次降臨人間。
我像往常一樣推開門,日光明朗,上完廁所,洗漱後,想到昨夜放在洗衣機裏的衣服還沒拿出來晾,便把它們一一用衣架掛在陽台上。低頭的一瞬間,我發現欄杆上有個意外而來的東西。
長長的莖杆上頂著一朵金黃的小花,在早晨新鮮的空氣中安靜地臥著,原來是一朵野菊。我拾起它,過去有個少年也會這樣做,將它捏在指尖,輕輕旋轉。我記得他最想要的是馬群,最想過的生活是牧馬,所以最後,他決定離開那裏,到他真正向往的地方去。
我扒開晾著的衣服,看樓外的晴空,藍得像汪洋大海,朝著視線所不及的遠方奔流而去。
那時我想的,隻有一個問題,也正是這個故事結束的時候:
是誰帶你來的,小野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