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萍在醫院醒來,是在暈倒的兩日後。病房裏隻有儀器發出的聲音,有些口渴。
“水,水。”
沙發上睡著的媽媽看見她醒來,第一時間按響了頭頂的呼叫鈴。
護士先到,看她醒著,眼神空洞。聽見她要水喝,媽媽拿著棉簽沾了水,先給潤了唇。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趕到,檢查瞳孔,讓她雙手握拳,又敲了敲她的腳和小腿。
一切正常,問她問題,她都知道,就是嗓子說不出話。
“讓她喝些溫水吧,潤潤嗓子。”
護士把病床升高一些,唐萍就著吸管,喝了一些。
“還記得你暈倒之前發生的事嗎?”
她的嗓音有些啞,聲音有些難聽。“旁邊是一所大學吧?”
醫生笑了,“是的,航天航空大學,那裏的學生打了120,把你送來的。”
她沒說話,不知道睡了多久。
“萍萍,你嚇死媽媽了。你昏睡了兩日,你爸剛才才回家。”
“目前也沒查出來為什麼會暈倒,再住院觀察兩日吧。既醒了,可以下床走走,適量活動一下。”
才兩日?
媽媽幫她把頭發紮起來,扶著她下床活動。她扶著床沿,慢慢走著。
“萍萍,你先慢慢走著,媽媽去給你爸爸回電話。”
她點點頭,扶著床沿慢慢挪著。這是一間單人病房,打開門,走廊裏人不多。
扶著牆邊的扶手,她慢慢地挪動著。病號服有些大,套在身上,空空蕩蕩的。
一陣頭痛,她想起來雲城五月的涼夜。
雙手扶著牆上的扶手,站在原地,等那陣刺痛褪去。前麵沒幾步就是座椅,她想走過去坐在那裏休息。
此刻她需要冷靜,難道那隻是個夢嗎?
這裏才兩日,那裏就是十幾年的光陰。十六歲到她病逝前,十幾年。
她想搜索一下雲城唐家,手機不在,隻能作罷。
看著醫院走廊裏紅色的時間,數字在一秒一秒的變著。
是啊,才兩日,昏倒兩日。
手腕上的腕帶,也有自己的名字和病曆號。手背上紮著留置針,貼著透明的膠帶,有些難受。
她起身,走向護士台。
“你好,護士。我這留置針能拔掉嗎?手背有些癢,不太舒服。”
“你是1102病房的吧?現在拔掉,明日輸液還得再紮。所以,不建議你今日拔掉哦。”
聽護士這樣說,唐萍準備去醫生辦公室,找他的主治醫生。
“那我的主治醫師,辦公室在哪兒?”
“前麵左轉第二間,醫生姓華。”
她按照指引,走到醫生辦公室,敲了門,聽到一聲請進。
除了醫生,房間還有一人,背對著她,個子很高,頭發很短,平頭。
“華醫生嗎?”
“唐萍?讓你適量活動,沒讓你走這麼遠。有事嗎?”
“哦,沒什麼大事。想把這留置針去掉,護士說明日可能還要輸液。就想來問問你,我這個病到底怎麼回事?”
“來,你先坐。”華醫生說完,又拍了拍旁邊的那人,“你先起來站著,把凳子讓出來。”
唐萍道了謝,等那人轉身,把椅子推到她麵前。
眉毛,眼睛,鼻梁,下巴,都與那人重疊。像,也不像。
眼淚控製不住的落下,順著臉頰,模糊了視線。
她的表情太過悲拗,思念的閘口一開,再也控製不住。一手撐著椅背,一手捂著心口。
華醫生見狀,以為她又不舒服。那個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又怕她摔倒,姿勢有點怪異。
“我沒事。”她說。
扶著她坐好,給她遞了紙巾。
“這是我表弟,顧雲安。說來也巧,是他打的120,把你送來的。”
顧雲安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
“對,是我。你在我們學校旁邊暈倒了,碰巧路過。”
航校?姓顧。顧雲安。
唐萍哭得眼角通紅,鼻涕順勢而下,覺得有些失態。顧雲安遞來的紙巾,她抽了幾張,把自己整理好。
“唐萍?”華醫生語氣中帶著問詢。
“這留置針,有些癢,皺皺的,想拔掉。”
看她這個狀態,華醫生開門去了護士台。房間裏隻有靠著桌沿的顧雲安和唐萍。
“我們見過?”唐萍聽著,就連聲音都像。
“你是北京人嗎?”
“祖上北京,建國後祖父去了雲城,一直生活在那裏。”
剛止住的眼淚,再次噴湧。
顧雲安哪裏遇到過這般愛哭的人,隻能把桌麵上那包紙巾放在她腿上。華醫生帶著護士來給她拔針,看唐萍哭的比剛才還痛,眼神詢問中,顧雲安攤開手表示自己很無奈。
留置針被拔掉,需要長按一會兒止血。唐萍隻哭,顧雲安隻能小心翼翼替她按著。
直到唐母找來,唐萍才慢慢恢複平靜。回到病房,她依然躺在床上發呆。
華醫生和唐母在門外,不知道說些什麼。
“阿姨,我看唐萍的症結在內心。各項檢查結果都正常,許是心理上有牽絆。”
她的女兒自小性子就悶,不愛說話。胡同裏都開玩笑說她是冰美人,一年也不見笑幾次。
高興悲傷總是一副表情,看不出喜怒。
“華醫生,你有什麼建議嗎?”
“觀察兩日就出院吧,出院後,遵從她的本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別阻止她。”
她下午又昏睡半日,醒來已是深夜,窗外漆黑一片。
看唐母在沙發上睡著,麵色倦怠。想來她住院這兩日,也沒少勞心費神。
醫院冷氣開的足,她起身給媽媽蓋了薄被。看著窗外的星空,難得在北京能看見如此疏朗的夜空。
她走出病房,恍惚記得白天看到的,華醫生辦公室前麵那一處露台。
慢慢地走過去,走廊空無一人。又怕護士說她,繞過護士台,走的急了些,剛過轉角有些眩暈。
“小心。”聲音如夢幻泡影傳來,記憶翻湧,在骨血蔓開。
“唐萍,你要去哪兒?”
“我想去露台,看星星。”
顧雲安扶著她,推開露台的門,兩人並肩站著。夜風溫熱,不是記憶裏雲城的涼夜。
風景也不同。雲城那是鬱鬱蔥蔥的樹,月光皎皎,還有花香。
這是高樓林立,水泥封城。滿城燈光,萬家燈火。車道上還有過往的車輛,在等著慢慢變綠通行的綠燈。
就連夜空的星星,也不如那夜的明亮繁多。
景變了,人也變了。
顧雲安薄薄的襯衫還是罩在她的病號服外,掩住了夜風吹起的空蕩。
“這北京的星星,不如雲城的好看。”
“嗯,我知道。”
聽她如此說,顧雲安有些意外,“你去過雲城?”
唐萍轉身,對上他詢問又熱情激動的視線,在他黑色的瞳孔裏,看見了自己的縮影。
“沒有,沒去過。可我,就是見過。”
顧雲安不解,她的視線沒有離開,回答他問題時,自信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