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哪兒？
陳季文從灰白色的夢境中醒來，隻覺頭腦發脹，眼睛酸痛，身體仿佛散了架。
麵前的電腦桌麵切換到了下機的頁麵。
哦，對，又是在網吧通宵了。
陳季文從座椅中爬起來，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除了香煙味和泡麵味外，還混雜著廁所飄來的腥臭。
他都記不清，這個月是第幾回通宵了。起初，他還有些浪費青春的負罪感，次數一多，他也就麻木了。
在此過夜，倒不是因為他有多麼喜歡打遊戲，甚至大部分時候，他隻是在對著屏幕發呆。他需要的是陌生人的陪伴，隻要周圍有人在亢奮地敲擊著鍵盤，對著屏幕大呼小叫，他就能感受到同這個世界脆弱的聯係。
陳季文走出網吧，初升的太陽已經照亮了街道，強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陽光透過葉隙漏下，在地磚上映出一個個光斑，因風而跳，似乎有無窮的活力。上班的人流紛紛地從地磚上踏過。偶爾有人在早餐店前停下，招呼老板買點早餐。老板便打開籠屜，氤氳的蒸汽隨之泄出。
看著這充滿朝氣的街景，陳季文有些發怵。他垂下頭，貼著牆根鑽進小巷，這樣回家雖要繞點遠路，但能避開路人鄙夷的目光。
在老舊的小區內穿行許久，他又回到了那幢筒子樓。
樓已破敗，斑駁的外立麵上爬滿了藤蔓，走進樓道，老舊的牆壁在簌簌地掉著白灰。他踏上樓梯，每一步都能踩到陳年老垢，直到走到二樓盡頭的鐵門前。
吱呀一聲，他開門進屋。
這隻失意的野獸，又回到了潮濕，黑暗，逼仄而又絕望的洞穴。
陳季文將帶著油漬的T恤脫下，扔進沙發上堆起“衣服山”中，撓撓打結的頭發，知道自己是非洗澡不可了。他脫了個幹淨，走進狹窄的浴室，站在蓬頭下，用涼水打濕了黏膩的身體。他將最後的一點肥皂屑抹在頭上，搓出泡沫。
溫水衝刷掉汗漬的同時，也放鬆了神經，不爭氣的，他的思緒從愁苦的現實中剝離出來，又回到幸福的昨日。
在蒸汽中，他又看到了過去所住的豪宅。老宅有個很大的院子，院子的中央，擺放著一尊大熊的銅像，帶著寬沿大帽，披著牛角扣大衣，模樣憨態可掬，是他兒時最喜歡的景觀。第一天搬進大宅子的時候，他就拉著爸媽在大熊銅像麵前留下了全家福的照片。
當初那個笑嗬嗬的小男孩，怎麼都不會想到，長大後的日子會變得如此艱難。那個甜蜜的家會變成永遠回不去的地方，原本富足的生活會變得難以為繼。
事實上，陳季文銀行卡中的餘額，已經很難撐到下個禮拜了。
現在這樣困窘的生活，都是拜那個老混蛋所賜，要不是背負上“國家罪人的兒子”這樣的名號，他也不至於淪落於此，也不至於找不到正經工作，天天靠打零工來混日子。
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隻有天知道了。
“叮鈴鈴！”
急促的門鈴突然打斷了他縹緲的思緒，將他拉回了現實。
“誰啊？”他扯著嗓子喊。
沒有回應。
估計又是那犯糊塗的鄰居阿婆。自從陳季文上回幫了點小忙，她就拿自己當做了遠在異鄉的外孫，隔三差五地就來敲門。
“叮鈴鈴！”門鈴就像個任性的小孩，無法溝通，卻又叫個不停。
陳季文歎了口氣。
真不是好時候，這可是最後一點肥皂了，還沒有物盡其用，給全身上上下下打好泡沫呢。
看來隻有先把阿婆打發走，再繼續回來搓泡泡了。
他扯下浴巾，圍在腰間，濕漉漉地走向門口。
“我說，阿婆，我要說幾遍，我真不是你外孫……”陳季文不耐煩地說著，打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