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顯慶四年,槐月。
烏湖海上,數百艘大唐戰艦處在暴風眼的低氣壓中心,呈人字形排開,在壓抑到無法呼吸的天海隧道之間緩緩行駛,蒼穹像是一塊又黑又硬的磨鐵盤。
大海的盡頭,凝結著一層魔障似的水霧,水霧風雲般快速變幻,轉瞬之間,竟變化出具象的形態。
深厚的雲層凹陷,形成了兩個如惡魔之眼的幽深孔洞,不過眨眼間的功夫,水天之間,居然出現了一張碩大無比的人臉!
車輪般的巨眼,穹隆的額頂,成排凸起的獠牙,正張著可怕的大口,暴虐的狂笑。
“是海鬼夜叉!我們竟然真的遇見海鬼夜叉了!!!”
狂風吹得甲板上的尖叫支離破碎,恐懼、戰栗,大國重器的三帆遠洋軍艦在這張突如其來的巨臉麵前,渺小的如同螻蟻,根本不堪一擊。
隨著海麵上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爆炸聲穿透風浪席卷而來。水師艦隊的最前麵,一艘先鋒艦不可控製地加速行駛,自殺似的撞在了海鬼夜叉幽幽巨口之上,無形的水霧竟然變成了世上最堅硬的岩石,先鋒艦瞬間被炸的粉碎。
三帆桅杆折斷,嘣出去十幾丈遠,烈火熊熊燃燒,映紅水麵,隔著風浪,都能聽見將士們燒傷痛楚的哀嚎。
“不要!”
緊接著,事態變得更加失控,又有兩艘先鋒艦接連失去控製,同時瘋狂向海鬼夜叉的巨口駛去!
看到這一幕,海麵上終於傳來水師主艦的緊急號角,號角聲急速蔓延過去,兩短一長,意思是停止前進,立即調頭!
兩艘先鋒艦明顯收到了號角聲,卻不知為何,完全不聽指令,反而開足馬力,全速行駛,果不其然,在連續響起兩聲震天的爆炸聲後,先鋒艦同時折損。
在短短不到半炷香的時間裏,在這詭異景象的海麵,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陸續折損了三艘先鋒艦!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主帥!那句讖語竟然是真的!熒惑星現世,陰陽顛倒,禍亂朝綱,企圖滅我大唐!!這海鬼夜叉攔路就是最好的證明!”
“主帥!如此情形,今日不可再出兵了,請您下令調頭!全軍撤回!!”
“主帥,咱們調頭吧!”
“請主帥下令調頭!!”
主艦將士跪成一片,神秋道行軍大總管蘇定方手中握著蕭殺氣四溢的泣天刀,朝向橫亙在海天之間的巨臉,眼眶盡裂。
“我踏破十萬胡虜,滅西突厥,從不信鬼神之事,我在聖人麵前立下軍令狀,百天內必破百濟,豈可剛出師就折返?!到底是什麼人在裝神弄鬼,趕緊給我出來!”
話音剛落,海鬼夜叉的巨臉顯得更加詭異猙獰,鴉黑的詭雲翻滾,忽地露出一抹對渺小凡人的譏笑。
在蘇定方的麵前,一個跪地請令的士兵突然莫名其妙的站起身來,他的身體呈一個極度扭曲的弧度,幾乎是全身貼在甲板上,雙臂彈起。
泣天刀莫名震動,蘇定方明顯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附在了士兵的身上,像是黑暗深海中的石斛,潮濕黏膩,吸走了他全部的意識,汙紅色的血絲自脖頸蔓延,眼球厲紅凸起,士兵伸出兩手在虛空中揮舞,好像在驅趕麵前看不見的某物。
一個,兩個...十個...石斛不斷從士兵們的手臂大腿上生出,像是流膿血的魚鱗,撲簌簌的掉在甲板上。
“你們...你們!!”
全部士兵都變成了全身長滿石斛的活死人,風暴毫無預兆的停息了下來,月光顯露,死寂之海上灑滿慘白,士兵們密密麻麻站在甲板上,同時抬頭仰望,張開嘴,發出令蘇定方渾身戰栗的狂吼:
“熒惑星降世,要亡我大唐!大唐危矣!大唐危矣!!”
**** ****
一個時辰前。
夜色正濃,近百艘大唐戰艦正趁著夜色全速行駛,星星點點的引航燈仿佛百鬼夜行的眼睛,窺視無盡的黑暗。
離大唐軍艦幾海裏遠處,有一條商船,雖然已經是遠洋運輸中載貨量最大型的船支,但與氣勢磅礴的大唐重器一比,如小蝦掠過騰龍,都不值得軍艦警哨的注意。
這條商船悠悠地向西北方向行駛,船首尖而低,船尾高翹。船梁是用上好的鐵犁木製成,是典型的廣式船型,船身吃水量不少,看來是運載著分量不輕的貨物。
這艘船中有一間船艙顯得十分古怪,昨個兒剛過完十五,夜空中圓月高懸,海麵一眼萬裏,晴朗的很,但這間窗邊卻掛著一盞霧燈,也不知道這艙裏的人是怎麼想的,估計是腦子有什麼毛病,除了照亮從裏麵冒出來的嫋嫋熱氣,根本沒有什麼用處。
阿詩彌蹲在船艙一角,前麵擺著七個藥罐子,裏麵咕咚咕咚冒著泡泡,飄出一股奇怪的藥香。
在窗邊,還坐著一位青年,腰板挺得倍直,手裏拿著書卷,神態十分專注,但仔細一看,那書卻是拿反了,人似乎也在走神。
這青年名喚十六郎,目測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膚色偏白,眉目長斜,身形瘦削,穿著一襲霽月長袍,頭頂佩戴著青鳥冠,有一種特別的氣質。
有一種什麼氣質呢,阿詩彌總結的是,神經病,不是,神經質的氣質。
比如,這家夥常常半夜三更不睡覺,整夜整夜假裝看書。
再比如,自從和他住在一間艙之後,艙裏所有的物品都被他神經兮兮的整理過一遍:書卷、筆墨、茶杯每天要擺放成一條直線。被褥除了疊放整齊,還必須連一個褶子也不能有。連自己藥箱裏混在一起的青豆和紅豆,都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他挑揀了一遍,用木簽在中間夾出隔斷,青紅分明。
最可氣的是他珍藏了十年的那根老山參,居然被這貨偷偷扒光須子,成了根光禿禿的白蘿卜!
人參表示好冷!好委屈!
這人真是有病!有大病!
阿詩彌一想起這事兒就恨得牙癢癢:“十六郎!你什麼時候賠我的參!!!!”
“嗯,你說什麼?賠你身?”十六郎抬眉望向他,又不清不楚地問了一句。
他說的是賠什麼???
阿詩彌突然反應過來他這話聽起來很有歧義,秒慫下來:“嗯...沒啥,你繼續看書,繼續,嗬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