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濟門內大中橋乃是南京城南的一條要道。大中橋東邊是皇宮和五府六部等等各大衙門,西邊的太平裏馬府街常府街等等,則是錯落有致地布滿了一座座老宅子。乍一看去有的已經失去了光鮮,屋瓦換了一茬又一茬,早已不複從前的整齊,內中的牆壁上甚至還爬上了一條條青藤,但說起這些宅子的年頭,卻往往卻可以向上追溯五十年乃至上百年。
和如今依舊住著不少達官顯貴的馬府街常府街相比,太平裏便更顯落拓了。這落拓並不是指冷清,而是因為當年群居在此的世家大戶已經因為遷都而被轉移了大部分,剩下的雖還有不少曆史悠久的老家族,可終究都是過了氣的。哪怕這裏仍然是最靠近皇城和各大衙門的黃金地段,可永樂朝遷都北京之後,南京官又不用上朝,更願意住在玄武湖莫愁湖畔的別院園子裏,聚居於此做買賣的外地富商反倒很不少,使得這塊曾經莊嚴肅穆的地方喧鬧萬分。
這會兒乃是大清早,晨曦中的五府六部等等各大衙門一片寂靜,但街頭上已經有趕早的百姓來來往往。大中橋下亦是有好些前來汲水的人,車轍聲再加上人聲,一時頗為喧鬧,而在此時少有人走的橋頭,卻有個少年有氣無力地全身趴在了欄杆上。
少年一身普普通通的黃褐色右衽斜襟棉布袍子,腳踏一雙半舊不新的黑麵白底布鞋,瞧著不過十三四歲光景。他趴在那兒專注地東看西看,眼睛時不時瞟向了不遠處高大的皇城,良久才使勁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臉,突然喃喃念叨了起來:“我真的不是在做夢?”
“救命!”
“咦,水裏有人!”
“是從護城河北邊飄過來的……”
隨著一個微弱的呼救聲和橋下突然傳來的喧嘩,少年一下子驚覺過來。扒著欄杆往下一看,他就看見一個人影正浮沉在水中,手中仿佛抱著木板似的東西,而岸邊好幾個正在汲水的漢子雖說在那呼喝叫嚷,可愣是沒一個下水救人的。麵對這情形,少年在最初的一呆之後,隨即立時三刻脫下了外袍鞋子,三兩步攀上欄杆,一個縱身就跳了下去。
二月的河水自然冰冷,甫一下水,他就被凍得牙齒咯吱咯吱打戰,隨即深吸一口氣就奮力朝那落水人遊去。盡管身上的傷還隱隱作痛,這胳膊腿他用起來更是不甚習慣,但用盡九牛二虎之力,他總算是勉勉強強到了落水人跟前,隨即一把揪住了那家夥的領子。
然而,就在他要奮力往回遊的時候,那落水人仿佛是驟然得了援救驚慌失措,突然如同八爪章魚一般牢牢抱了上來。猝不及防之下,他咕嘟咕嘟連喝了幾口水,使勁掙紮了幾下,可終究那落水人的力氣太大,他非但沒掙脫開來,反而整個人隨著那家夥漸漸往下沉去。
“果然好人做不得……不過要真是死了就能夢醒,這好事也算做得不虧!”
這是整個人失去知覺之前,徐勳生出的最後一個念頭。
“少爺,少爺!”
這夢還有完沒完?
迷迷糊糊聽見這一陣又一陣的喚聲,徐勳不免生出了一種荒謬的感覺。當初年少的時候,徐勳也曾經被人尊稱過一聲徐大少,隻不過,父母雙雙突遭車禍之後,那些父母曾經的生意夥伴和親信下屬就讓他立刻嚐到了眾叛親離的滋味。在外人看來,他就此一蹶不振渾渾噩噩,而他卻在隱忍中竭盡全力追查著真相,開始了漫長的掙紮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