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肅肅聲,冬雪映紅梅。

幾個腳步輕快的太監,正朝著一個破敗的宮宇走去,新織上身的服製,蹭掉了幾朵耷拉在宮門口梅花骨朵,沾上點點雪水,惹來幾聲怨罵。

隨著罵聲停歇,隻聽內門“吱嘎”一聲被緩緩推開,一個頭發散亂,身量纖纖的女子便從屋內走出。

範挽情眼神空洞呆滯,如同提線木偶般地跪下行禮:“庶人範氏在此。”

為首的太監眼神嫌棄又不屑,他卷開那明黃色的卷軸,用如同鬼掐喉嚨般的嗓音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庶人範氏,德禮複嘉,恭安棄嫌,君念柔善淑賢始於幼齒,敬孝自持始於自然,今仰承皇太後慈喻,赦出寒宮,位封從八品選侍,欽此。”

“範庶……哦不,範選侍你接旨吧。”祿忠公公的表情微緩。

“嬪妾叩謝皇上聖恩。”範挽情穩著顫手接過了卷軸,手裏拿著輕飄飄,心裏多了千斤重。

她看著那明黃色的卷軸,不自覺地咬緊下唇,心中萬分感慨,蒼白的手撫上頸處,細細摩挲著那已然不可見的勒痕,頭皮一陣發麻,若不是自己怨氣滔天,恐怕也不能得這回魂之命……

真是可笑。

範挽情不留痕跡地緊握卷軸,怨氣和不甘在心中交雜,她將喉間苦楚艱難咽下,苦果使她腦子一瞬暈眩,險些栽倒在地。

祿忠見狀,假模假意地攙扶,同時也說了幾句:“您還是趕緊換身衣裳吧,奴才還有別的事要做,可不比您在冷宮清閑!”

她身子虛弱,換好上選侍服製,還是在太監們的攙扶之下踏出冷宮。

臨過那幾株次等梅花時,範挽情有些恍惚,她伸手穿過冰凜間,在太監們疑惑的目光中,折出一支雙生並蒂的梅花枝,簪入發間。

從此以後,她將為自己而活。

回宮的路上,祿忠沒少對範挽情冷嘲熱諷,她依舊神情呆滯,冷漠少話,直至被安排進最偏遠的景陽宮漱玉閣,理好行裝,她還是一言不發,呆呆地坐在圓凳上。

祿忠又陰陽怪氣了幾句,便帶著一幫子人走了,範挽情等日落黑山頭,眼見閣中真的無了耳報神,方才鬆懈。

侍女沁蘭早就在閣中等候,瞧著主子好似放鬆般,她壓著心底激動,試探一句:“主子,我是沁蘭……”

範挽情心裏同樣百感交集,主仆二人抱著痛哭一場後,噓寒問暖之間,沁蘭給她倒了一杯熱茶,說:“主子,奴婢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幸得皇上還是念著我們範府的好,將你從那汙糟地放了出來……”說到這,沁蘭更是泣不成聲。

範挽情眼神柔和,柔荑輕撫她的背,說:“三年過去,我如今芳齡也才十九歲,我即出來,必不會重蹈當年覆轍,再令自己身陷囹圄,也可憐你……”

話到此處,範挽情眼裏恨意陡升,她咬牙切齒,十分陰鷙:“都是那個女人。”

沁蘭攢緊拳頭猛砸案桌,嘴裏憤恨不甘:“她如今可了不得,在主子進去之後便生了位公主,母憑子貴,不僅榮登妃位,還封號從昭。”

“主子你瞧,高貴如官家小姐,卑賤如歌舞藝妓,隻要一隻腳踏入宮門,搖身一變成了高位嬪妃,人人奉承。”

房內一時靜了下去。

良久,範挽情眼底黯淡,澀聲開口:“眼下她如日中天,還是暫避鋒芒的好。”

她又略微掃視了一遍屋內陳設,極其敷衍簡陋,就連她們現在坐的圓凳也不該是嬪妃用的規製。

不過也無所謂。

沁蘭看著那工藝極差的圓凳,縱然是心中萬般怒火,如今也做不了什麼。

範挽情抬頭望向那一輪明月,長舒一口氣,說:“給我卸了釵環吧,明日一早便要向中宮請安,可不能遲了。”

沁蘭拜退。

漱玉閣冷冷清清宛若下人廡房,可再繞過五個正門,便是另一番景象。

延嘉宮內裝潢極盡奢糜,推開殿門,隻見侍女站成兩排,身子拘禮,手裏捧著各種珠寶首飾。

德良妃半躺在墨狐皮椅上,她身穿煙紅色雲錦穿珠金織縷繡,頭戴九尾玄鳥累金絲嵌瑪瑙冠,腳踩緞麵田玉鑲藍石寶鞋,華貴無比,雍容不凡。

她柔荑扶額,美眸微眯地打量侍女手中的百鳥朝鳳刻金繞芍藥領約,麵上露出不悅之色,氣哼道:“本宮一向喜歡鳳凰牡丹,內務府的人當差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