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九七六年盛夏,穿城市中心而過的海河,因為少雨而缺水。所以河岸兩畔都露出了黑、黃相間、七開八裂的泥土。泛黃的水麵緩緩向東流著,波瀾不驚,給人一種既苦澀又幹鹹的感覺。站在有著天津地標性稱謂的解放橋上,南側是解放北路。這條街兩邊是天津洋樓的集粹地——十九世紀末期,以英、法等列強侵略中國,開口岸通商為起點,在天津開建了租界地。這裏便建起了有萬國樣式的樓宇。當時這條街叫大法國路,也被稱為“東方華爾街”。即便到了如今,盡管滄海桑田,換了人間,那些建築的舊貌仍然會讓現代的人們追源溯流,生出探究曆史經緯的心情。
橋的北側,隔著一條叫六緯路的街,再往北,便是天津站。
天津站,可以說見證了中國鐵路建設發展的全部曆史。也可以說是天津百餘年來城市拆改擴建的一個縮影。
一八八六年,中國第一個建成的客、貨兩用車站就建成在天津。當時,那是馬燈、土路、車慢的狀況。但總歸是通了火車了……其後,因天津軍民抵抗八國聯軍以及抗日戰爭初期抗擊日寇,火車站被燒損兩次又先後進行小修之外,沒有很大變化。隻是在解放後的一九五零年,新中國的政府才下力改建了天津站。之間,又過了三十八年,即一九八八年,改革開放的大潮衝擊了一切不適應經濟發展的堤壩,天津站也進行了超大規模的擴建。這次擴建,才有了天津站後廣場。在此,我們需要多說兩句:舊時的天津站後廣場那一大片居民區,被稱為河東“老地道外”。它隨著天津火車站開建的前後時期起,便有山東、河北等地逃荒之居民不斷來此住下。也才有了“沈莊子”、“王莊子”、“郭莊子”、“旺道莊”等片的稱謂。那時,這裏的人們要去往海河或乘火車到車站,必須過“老地道”——穿京山鐵路線的涵洞。另外還有一條道兒,過西柵欄門——就是沿著一條叫新官汛大街的道路奔西走,經過與津浦鐵路平行的鐵道卡口,也才能到達海河岸邊。這個鐵道卡口由人工管護。有火車過,欄杆放下禁行;沒火車過,撩開欄杆放行。隻是到了二零零八年北京舉辦奧運會,天津站又細化了車站建設裝配。也就是說,1988年的時候,河東“老地道外”消失了。2008年,“西柵欄門”也沒有了。更確切一點說,那兒的學校、老街、平房、都隨著天津站的改擴建,或者說都隨著百餘年曆史的進步而永遠的不存在了……
那就讓我們麵對現在談過去。
一九七六年七月末,唐山發生了強烈的大地震。天津受到了波及。那時候,餘震時有出現,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在地震後的最初日子裏,人們不得不離開自己居住的房子,到寬闊的地帶,搭起了臨建棚。那年的夏天,人們就要在這樣的環境下,度過每時每刻了。
好久沒下雨了的這座城市,在那天傍晚開始陰沉了下來。柳芳——當年二十四歲——正在“西柵欄門”等待火車過後欄杆放行的她與恰巧也在這裏等著放行的金成——當年二十二歲——不期而遇了。
柳芳,她生來就是一副美人坯子。頭上,在前額留著一縷齊眉的稍卷的黑發;腦後梳成兩條不長的辮子;卻總是盤起來的。細長的柳葉眉下,一雙有神的眼睛晶瑩剔透;有點鷹勾的鼻子,似外族人的輪廓;她兩隻嘴角含情脈脈地向上微翹;帶著一種鼓勵人多看幾眼的美麗的神氣。她的光豔的臉上,前額、眼睛、鼻子、下頦確有線條上的平衡,因而構成了她麵部的均勻。那身高在一米六八隻往上,沒有往下。上身穿著一件潔白的短袖襯衫;一條淺灰色褲子搭配下身;因為合體,顯得身材均衡。可敬之美這個詞用在她身上,一點都不過分。比喻恰當的話,她可以說是上帝寄存在人間的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