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時分,天還未完全亮,秋波弄就來了兩個做法事的和尚。兩人圍著何美琪的棺木,嘴裏絮絮叨叨不知在說些什麼。
顧眉生徹夜未眠,聽到聲音就起床了。
她剛起身,就發現窗外有人。
顧子墨麵色陰沉站在外麵,隔了一扇窗,冷冷地望著她。
清晨霧重,鏤木雕花的窗戶上凝了薄薄的一層濕氣。顧子墨用食指在上麵無聲寫下了四個字:挫骨揚灰。
顧眉生平靜望著那透明的四個字。輕飄飄的,毫無震懾力。
她甚至不去抬頭多看一眼顧子墨,徑直回身走進了浴室。
庭院裏想起聲量不算大的哀樂,她知道,那是為了送何美琪的魂靈歸去的樂聲。
昨天夜裏她側身躺在床上,聽到蘇棠在她耳邊說,“眉生,別怕。”
她不怕。
無人是惡人還是惡鬼,她都不怕。
她隻怕靈魂無所依附,遊蕩在這飄渺的空氣之中,不知何去,不知何來。
顧眉生穿戴整齊走到客廳時,劉文對她說,“大小姐,老先生的意思是讓您今天晚一點去學校,等儀式過了再去。畢竟她也是您的長輩。”
顧眉生安靜地吃著茶點,此時才六點不到,還不到早餐時間。她慢慢喝完一杯茶,起身,“我走了。”
“大小姐……”
顧眉生看了眼劉文,道,“劉叔,要是爺爺問起來,你就說我上午要考試,請不了假。”
經過庭院準備離開的時候,那兩個做法事的和尚還在不停地圍著棺木念叨著的經文,“若未來世眾生等,或夢或寐,見諸鬼神乃及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歎,或恐或怖……”
顧眉生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
這一天,顧眉生的狀態一直很差。上課時心思恍惚,極難凝神,腦子裏總是反反複複地想起那句:或夢或寐。
頭隱隱疼痛起來。
下午上體育課時,那高高瘦瘦的女老師對所有的女同學說:“今天考八百米。”
空曠的跑道旁頓時一片哀嚎聲。
口哨吹響時,顧眉生顯得有些後知後覺,其她女生早已經跑了半圈之後,她才回過神來,腳步加快,跑了起來。
無所謂成績,無所謂名次。她隻是享受著當下這種呼吸慢慢變得緊湊的過程。
她的速度越來越快。明明是最後一個起跑的人,她卻在看似始終不疾不徐的神色間從一個個女孩身邊跑過。
欒亦然站在操場旁的舊樓前望著她。
微顯蒼白的小臉,她分明是在隱忍著什麼,可表露在臉上的卻永遠是那樣雲淡風輕的樣子。
“顧眉生,兩分十秒。”
又過了十分鍾,考試早已經結束,其餘的女生早就被一個八百米折磨得筋疲力盡,可她還在跑。
她仿佛不想再挺下來,額角滲出絲絲汗滴,唇也被風染得蒼白,發絲微亂。
欒亦然再也看不下去,走上前,將奔跑中的女孩一把攔下來抱進懷裏,“你要是不想活了,方法多的是,別用這種最蠢最累的。”
顧眉生是見不得欒亦然的。
一見到他,她所有偽裝的情緒就這樣刹那間崩塌。整個人倚在他懷裏,哭得泣不成聲。
一個人活兩世,背著無人知曉的仇,記著旁人不複記憶的往事。
她明明隻是十六未及,卻隻覺滿心蒼夷。
外婆說,“眉生,你不得懈怠。”
蘇棠說,“眉生,不要再有下次了。”
很多很多次,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處於夢境還是現實。
夢裏,她總是見到欒亦然。
婆娑水霧間,她伸手撫著欒亦然俊美的臉,嗓音帶著輕微的哽咽,問他,“你是我的夢,還是我的寐?”
欒亦然漂亮的眉不著痕跡地皺了皺。
她的一雙藍眸太過飄忽,深望著他時,不知為何,仿佛總帶了一層難以言喻的刻骨銘心和痛徹心扉。
她仿佛對他極熟悉,極思念,極眷戀。
就是這樣的眼神,令他每見她一次,就不由自主為了這女孩而多沉淪一分。
“顧眉生……”
她難道不知她的眼睛會攝人心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