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長安,大明宮太液池畔的蓬萊殿。
已是傍晚,天上流火慢慢消退,惟留下天邊幾道五色雲彩漸次隱於夜空中,漫天霞光橙紅剔透,隻染得蓬萊殿的三重琉璃瓦上一片紅光。
細細一看,這紅光也並不全是日光殘影。再有那一叢叢火勢,從邊上的紫宸殿蔓延而來,幾處窗檻早已烈焰熊熊,回廊中最為輕薄的冰綃帳此時也不再是清透的水藍色,而是沾染著火苗借著夜風一簾簾猛地向上竄旋,恰如煙花般旋即燃燒殆盡,映得一旁的太液池都如同浴火一般。
如站在高處看下去,此時的玄德門,白獸門之處聚集了數千騎的羽林軍,正與宮中的牙衛們肉身相搏,處處人影攢動,喊聲震天,馬嘶聲,刀劍聲,慘叫聲,鎧甲刀光之間映射著晚霞與宮中大火,整個大明宮早已一片沸騰。
而偏偏這素日最繁華熱鬧的蓬萊殿中,現在如死一般安靜,夜一般地黑,螭獸香爐中早已香消灰冷,隻有那鎏金大鼎內放著納涼的冰山,冰一點點化成水,再一滴滴落入鼎中,在空曠的殿中傳不時傳來滴答滴答的回響。後殿的寢殿中,隻有四壁的幾盞琉璃屏畫宮燈與鏡前鶴頂蟠枝燭台的一豆微光,韋皇後一人,此時正長發垂肩,身著飛花蹙金翟褘衣,安坐於鎏金瑞獸葡萄鏡前,不慌不忙地梳理著頭發。
遠遠地,她身後傳來一陣陣細碎的腳步聲與刀劍相碰之聲,殿門哐一聲被推開,夾雜著“四處搜!“”不要放過!“”上這邊!“的種種呼喊聲。
她隻是冷笑,並不言語,隻慢慢梳理著依舊油亮的頭發。
終於,寢殿的門也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似乎有人摒退了其它人,隻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走近,很慢,很慢。
她終於回頭。
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在微弱的燈光裏顯了出來,越來越清楚。
韋後笑了:“三郞,李家兒郎,就數你好膽量。“
被她喚作三郞的,便是相王李旦的三子臨淄王李隆基。
李隆基隻微微一笑:“既喚我三郎,那麼今天我也再喚一聲嬸嬸。嬸嬸想必早早聽到門外異動了吧?卻如此鎮定自若,不愧是女中豪傑,膽識過人。“他頓了一頓,突地發狠道:”才能幹這這殺夫弑君的大事!“
像是終於等到了這一句,韋後仰天大笑:“我就知道會羅織這樣的罪名於我,不然師出無名,白白折損了你臨淄王的賢名!”
她把玳瑁梳往地上一扔,突地站了起來,眼神發直地向他走了過來:“我殺了皇上?你說我殺了皇上?當年你們李家兒郎一個個在武後淫威之下活得戰戰兢兢,朝不保夕,我與他相依為命,從長安到房州,從房州到均州,一步步陪他走到太極殿!!三十年來,他敬我寵我愛我,要把天下都給我,我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
她雙目幾欲滴血,越走越近。
李隆基暗暗地揮手,一隊護衛呼拉拉地圍住了寢殿。
這時,一個麵若冠玉的侍衛信步走上前來,朝著韋後擲來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人頭滾落在她的百鳥翟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李隆基冷眼看著她,燈光昏暗,她強作鎮定地蹲下身,拂開了亂發,露出一張蒼白而熟悉的臉,是她的女兒安樂公主。
“啊!!!!“ 隻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呐喊,她一把抱住了頭顱嚎啕大哭,沾得滿身滿手的血汙,狀如鬼魅,仿佛來自地府深處。
那個麵若冠玉的侍衛掏出一塊素錦擦了擦手,對這聲嘶吼置若罔聞,隻斯條慢理地對李隆基說道:“啟稟臨淄王,西京苑總監鍾紹京、尚衣奉禦王崇曄、朝邑尉劉幽求、萬騎果毅葛福順和陳玄禮等率羽林軍已將韋璿、韋播、高嵩三人斬首示眾,韋氏亂黨一族凡是長得高過馬鞭的人一律斬殺,安樂公主惶惑中逃入飛騎營,被李仙鳧斬殺,首級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