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蟲息影深。
瀾水巷燈火漸弱,路上行人稀疏,唯有最裏處的春雪居內喧囂依舊。
絲樂聲,客人的呼喝聲,姑娘們的嬌笑聲,交纏在已落鑰的紅門之內,仿若另一處洞天。
三樓,最東側臨河的一間客房之中,餘香氤氳,珠簾輕動,赤足女子起身下榻,未著寸縷,嫋嫋婷婷。
翩躚數步,一節玉臂探出,將窗推至半開,野風襲來,案幾上即將燃盡的燭火搖搖曳曳,欲語還休。
床上人吭哧帶喘,費力翻身趴下,尚不及回味上一場雲雨,聽到屏風後傳來的嘩嘩水聲,眯起眼,淫淫一笑,又是一副色相。
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不知不覺間耳邊水聲漸消,幾乎睡沉過去。
驀地頸間一涼,駭然驚醒,卻見身前站著個黑衣蒙麵人,一柄細劍自上而下斜在喉上。
極度恐懼之下,那人愣是一口氣哽在喉嚨,上不去也下不來,竟都忘了呼救。
一雙手腳倒是齊齊上陣,拚了命地想往床裏頭縮,可惜手軟腳軟渾身軟,半寸都挪不動。
青奴瞧著麵前之人抖著一身肥膘徒作掙紮的醜態,眼神冷得仿佛在看一攤爛肉。
手起劍落,無聲無息。
直到她躍窗而出,暗紅的血才汩汩湧現,轉瞬染透床褥,一發不可收拾。
窗棱兀自輕顫。
最後一絲火舌抖動幾下,倏地熄滅。滿室晦暗淌開,溶入窗外無邊幽夜。
半炷香後。
數裏之外,河岸邊一棵高聳茂密的老榕樹上,青奴穩穩踩著一根粗枝,遙遙回看來時方向。
恰此時,叫嚷聲轟然而起,撕破一地的靜謐。目光所及之處,流火如螢。
周邊正在巡邏的兵馬皆聞聲而動,幾人幾騎從樹下一晃而過,眨眼已在百步之外。
堪堪擦肩而過,青奴絲毫不慌,撩起衣袍縱身一跳,輕如浮燕落地無痕,接著幾個飛躍便消失在夜色深處。
四更梆響,萬籟俱寂。
城北一處毫不起眼的小院子裏,突兀一聲“咯吱”輕響。
似腳踩枯葉,似輕石入水。
數道黑影登時從四麵八方彈出,朝著聲響處極速聚攏又立刻散開,正如那水麵無聲蕩漾的波紋。
屋內火光微閃,一燈如豆。
青奴單膝跪地,埋首不語。身前之人逆光端坐,五官匿在陰影裏,看不清臉上是何表情。
氣氛凝滯,落針可聞。
直到門外有人恭聲輕稟:“回左後使,並無紕漏。”
妥了。
果然,下一瞬,“去吧。”
毫無懸念。
若非此次考核不同以往,所有人都格外重視,大可不必來這一出。
青奴起身,不露痕跡地揉了揉跪疼的膝蓋,拱手淺施一禮,告退離開。
霧卷雲舒,更深露重。
青奴立在廊下,抬頭望著虛空某處,一時之間情緒莫名。
長夜未盡,她的路,漫漫且遠兮。
“如何?”
“勢在必得。”青奴不看來人,收回目光,轉身往西廂房而去,“隻可惜那美人兒。”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對方卻是懂了,“你向來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