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鐵馬冰河入夢來(1 / 2)

東晉、太和五年。

前秦、建元六年。

北方、雁門郡,初夏六月。

天際彤雲密布,成群的鷹鷲與黑鴉在空中盤桓不定,夕陽未落天似已黑。

斑駁的城牆四處皆是暗紅色的血跡,城樓的正前方上繪著兩個篆字“平城”。

城垛之間被石彈砸出無數缺口,一麵麵殘破的劉字大旗被接二連三的扔下城頭,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代國”大旗,獲勝的胡兵們在城頭發出得意而又放肆的狂笑。

城下,士兵與民夫的屍體鋪陳滿地,僥幸未死者身中數箭隻能倒在地上無助的哀嚎。

高空盤旋的蒼鷹與烏鴉絲毫不顧忌正在打掃戰場的人們,爭先恐後的落在一具具屍體身上,用鋒利的喙去啄食著死者麵部最為鮮嫩的血肉,完整的屍體很快就麵目全非恐怖異常。

一個中年漢子撲倒在年青的屍體旁邊,抬手將準備進食的烏鴉趕走。死者不過十七年華,眉目清秀的臉上略顯稚嫩。他胸前中了一箭,眼睛緊閉已然沒了氣息。

“阿榮!……吾弟啊………”中年漢子抱著屍體痛哭流涕,神情哀傷至極。

一名鮮卑士兵發現了這名漢人的舉動,當即便是一腳踢在他的後背上,喝罵道:“晉狗,休要再嚎,否則連你一起殺了!快將這些屍體身上的箭支取下來然後抬去城東的樹林邊,晚上要全部燒掉。”

士兵所言非虛,收拾同伴兵甲的鮮卑士兵們對於這些曾經幫助他們填溝壑推撞木的民夫絲毫沒有憐憫可講。但凡察覺還有躺在地上站不起來的,當即拔出腰間的直刀毫不留情的賞賜他們一個利落的死亡。

中年漢子背上挨了一腳,隻能用滿是泥塵的袖口拭去臉上淚痕,他小心翼翼拔出弟弟胸前的箭矢,疲憊的背著屍體向城東的樹林走去。

被砍伐過半的密林露出光禿禿的樹樁,死屍在此堆積如山。幾名鮮卑士兵手持弓弩遠遠的防備著民夫們趁機逃跑走,更多的烏鴉與禿鷲在屍體堆上肆意享用著難得的盛宴。

中年漢子將背上的屍體輕輕放下,眼中再度湧出淚水。附近的鮮卑士兵見他拖拖拉拉一步三回頭的動作,喝罵之餘又給了他兩鞭子。

夕陽正落,天際暗沉如水仿佛在醞釀一場巨大的風暴。

聚在一起興高采烈正談論封賞的鮮卑士兵絲毫未能注意,那具青年屍體赫然睜開眼睛,趁人不備幾個翻滾沒入到不遠的草叢裏消失無蹤。

在林中奔行,鍾榮隻覺這一切過於荒謬。

閉眼前,他是後世一個退伍的武警,曾記得自己患了癌,生命的最後時刻被推入重症監護室。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閉眼的時間有多久,四周蒼茫一片什麼都不能見,隻感覺自己像是在無底的深淵裏飛速下墜,仿佛隻是一瞬間又好似經曆了漫長歲月,數個世紀。

睜開眼,除了如山的死屍臭氣熏天,還有成群的烏鴉在大快朵頤。抬頭所視,乃是波濤翻湧的天空,夏風陣陣。

更為離奇的是,他腦海中多了另外一人的記憶。

他叫鍾榮,並州雁門郡、婁煩縣人,乃是曹魏大族鍾氏的沒落旁支。

正是因為多出的記憶讓他對於那些看守民夫的鮮卑人十分仇視,所以他選擇悄悄逃離並未聲張。

比起那些,更糟糕的是這個時代!

現在是公元370年, 兩晉十六國中期。

司馬家族陰謀天下得國不正,又將皇位傳給了著名的何不食肉糜皇帝司馬衷。彼時中原藩鎮林立八王之亂繼而發生,匈奴、鮮卑、羯、氐、羌,五胡之人趁此良機先後建國。

西晉立國短短五十一年便宣告滅亡,世家豪族紛紛衣冠南遷。

在西晉分崩離析之後,先後經曆了兩趙、冉魏、成漢等國,中原及北方地區連年伐戰百姓十室九空。

鍾榮所在的雁門郡為盤踞在雁門朔方一帶的匈奴殘部割據。

胡人自古就不善經營地方,賦稅逐年增長搞得境內百姓苦不堪言。屋漏偏逢連夜雨,代國的拓跋鮮卑對於北方三郡覬覦已久,謀劃數年終於出兵妄圖奪取三郡之地。

五胡亂華是漢人曆史上前所未有的災難,他猶記得羯族士兵行軍作戰時多有擄掠漢人女子孩童充作軍糧食用,因此胡人也稱漢人為“兩腳羊”。

身體傳來的陣陣錐心之痛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他不幸來到了華夏史上最為黑暗的時代,而現在距離亂世終結還有兩百年之久。

思慮間,已奔出五六裏,密林前方出現了一片崖石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