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冬天,正是最冷的時候,肖晴一路從安水縣坐車到懷柔市,大巴車開了兩天兩夜,車裏氣味複雜,汗臭味,食物的味道,廉價香水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悶得她心裏不舒服,於是開了點窗想透透氣。剛一打開,刺骨的寒風灌了進來,懷裏的嬰兒因為氣溫的變化扭了扭身子,睜開眼瞄了瞄又睡了。孩子還沒滿月,臉又皺又紅,跟大部分新生兒一樣醜醜的。
肖晴拍了拍懷裏的寶寶,把窗戶關上。她看著外麵一閃而過的景色,疲憊的閉上了眼。
那一年,正是計劃生育查的嚴的時候,超生的小孩要罰款,為了躲罰款,她不得已跟老公帶著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孩出來躲。
在那個年代,重男輕女思想很嚴重,尤其是農村。女孩子都命如草芥,生下來要麼扔了,埋了,賣了。賣不出去又舍不得弄死那也會留下,但往往留下來的日子並不好過。她們的作用就是在沒成年之前作為家裏的勞力,幫著幹農活,伺候一家老小,等有弟弟了照顧弟弟,可以省下爹媽很多事。等到成年,能嫁人了,選個好點的人家,收一筆不錯的彩禮,把女孩子送過去,那麼這個女孩在娘家的任務也就告一段落,從而開啟另一段人生。至於這段人生,也不過是重複著上一輩女人的一生。生孩子照顧家人,周而複始,女人們的命運仿佛一眼就能看到頭,
前半生都或多或少伴隨著苦難和心酸。或許等終於有了兒子,熬死了婆婆,兒子長大娶了媳婦後,那時他們的身份與地位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封建思想的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苦難與折磨從她們的身上轉移到更年輕一代人的身上。
肖晴和他老公賈中慶不算好,卻也不壞。他們同村裏的人一樣朝思暮想希望能生個兒子,但是對於已經出生的女兒,卻也舍不得就這麼扔掉。前麵已經生了一胎是雙胞胎,兩個女兒,這一次又是女兒,屬於超生。家裏的老爹老娘吵著要將這個剛出生的娃娃扔了,又指責肖晴生不出兒子是要斷他們賈家的後,每天給她氣受,抓超生的又嚴得很,被逼的沒法了隻有這樣東躲西藏,先過了這一關,以後再慢慢拚兒子。反正他們還年輕,隻要能生,總會有兒子的。生的女兒,以後長大還可以扶持弟弟,其實也是不錯的。隻是現在稍微苦一些。
渾渾噩噩中,大巴車停了下來。人們開始起身收拾東西下車。賈中慶拍了拍肖晴,說道:“快,下車了。” 說完提著行李朝外走去。肖晴抱著女兒虛弱的跟上。
外麵很冷,今天剛好是冬至,肖晴下到車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外麵濕漉漉的霧氣。周遭是星星點點的燈光。天上的月亮很亮很圓,散發著清清冷冷的光。肖晴看了眼月亮,不由得說道:“今天月亮咋這麼圓。”
賈中慶像是沒聽到肖晴的話,提著東西腳也不停的朝前走。也沒有回頭看一眼正是產後虛弱需要照顧的妻子。
他們在一家破舊的小旅館安頓下來,賈中慶累了一天躺下就睡了,什麼都沒收拾,呼嚕打的震天響。肖晴喂完奶,把孩子哄睡了才開始收拾自己。
在南方偏僻小城市的一間小旅館裏,一切都顯得那麼幽暗陳舊。就像他們的命運一樣,晦澀不堪。他們隻是這個城市裏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心酸。為著生活,為著旁人的眼光,世間已經賦予了他們諸多苦難,而往後的人生,自己又給自己找了許多苦難在身上。
過了許久許久,久的外麵的喧鬧都停了,久的屋裏的鼾聲不知什麼時候沒了,取而代之是成年人熟睡的呼吸聲。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小小的孩子睜開了眼睛。那眼睛清澈明亮,卻不像個小孩子。她不哭也不鬧,隻是盯著前方,久久的,仿佛在思考什麼。良久,那小小的嘴巴裏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