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和大哥廝混,大哥長我五歲。那時已經請了先生來教授功課。我就偷偷纏著,大哥在裏麵上課,我扒著窗戶偷聽。大哥也知道後,無可奈何的摟過我。跟心軟的先生求來了一份我陪他讀書的機會。所以我的文采,自然是比那些曾經在閨閣中勒令過的小姐們高一點。
這時候的那些公子們的作詩都快結束了,我聽了一圈也沒聽出個出彩的。腦子裏突然想起大哥和我一起編的一首小詩,也是太陽太熱,腦子亂了,不自覺念出來了。
“荷上尖尖開瑩露,海中月波久不眠。”
“一日遊京看瑾花……”
“絮絮紛紛落月下。”
隨著最後一句落下,我側過臉,一串淚不知道怎麼落了下來。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匆匆用手帕擦掉眼淚,扭過頭,迎上眾人茫然……和大哥驚愕的表情,我垂下頭:“周家小女周海頤,在此麵對皇後娘娘,各位公子……小女子唐突,活是獻了醜了。”
其實一首年幼作的詩比起真正的好詩差了太多,隻是這宴會上花架子……太多……難以聽見幾首獨特的詩。就連我這一首不合適的詩都能因為其清新雅調脫穎而出,可見他們一群人一直歌頌皇恩浩蕩這馬屁拍的有些過了頭。
我顧不得回應大哥驚愕的眼神,隻是盡量把聲音壓的低微,姿態放低。幾近卑微,又顯得我儀態端莊,不失大將軍之女的名頭所擔的風範。盡量一言一行都挑不出刺。
在我念完最後一句時,我也不知為何,心中空洞洞的,釀的我鼻子一酸,幾度又哭出來。我暗罵我自己,不識趣偏出了這個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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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宮裏回來,大哥沒來找我。我也沒找大哥,而是去找了大姐周末愉。
大姐小時候便是這周家最不受重視的。她與我大哥,嚴格來說才是真正的血脈相連的兄妹。但是她實在是不出挑。上有大哥二哥為男丁,家中自然重視。我又是幺女,也是過起來比大姐舒坦。大姐不受家父偏愛,剛出生也就沒了親娘關愛。她也自不會奢望偏愛。
大姐長相不算很是出挑,甚至長得眉目淡的像是水墨畫裏總被忽略的霧。她也不擅琴棋,唯獨懂得些女紅。卻換不來他人的一分一毫重視。
如今大姐與我已是最為親近。她前幾日還說,要為我繡嫁衣。但是我愣是在她懷裏撒嬌,她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今大姐臥於病榻,府醫不讓她繡花。她又不識幾個字,如今若沒有我陪同,她大抵是無趣的。
至少我還能給大姐讀幾本書聽聽,給大姐逗悶子。今日就能給大姐講講禦花園的花。
此時我坐於床沿,看著大姐麵不改色喝下一碗碗苦藥湯。我嚇得匆忙翻出大哥買的蜜餞,忙往大姐嘴裏塞。實際上大姐精神不大好,但是有我在時,她還是會強打著精神同我嬉鬧幾句。
大姐隻是抬起枯瘦的手,輕輕推開我手裏的蜜餞,口張了張,吐出一句細微的話:“太甜了,小頤兒自己吃便是了。”
其實哪是蜜餞甜啊,她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怎麼不喜歡吃甜食呢。
我匆匆將蜜餞塞進口裏,輕輕攏住大姐的手,口中含糊不清:“姐姐,亥時三刻了,天黑了。該睡了。明天大姐還要教我繡仙鶴呢……我繡的仙鶴,都像個山雞一樣。還是姐姐手好……姐姐明天再給我繡個秋海棠好不好。”
“好……小頤兒記得好好的。”
其實大姐也是極累的,看我背影晃出木門,她就閉眼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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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持燈走在回閨房路上,燈火晃呀晃,慌得我心慌。
我看著燈火,心慌意亂,最後腳步也跟著亂起來。這路太長了,太長了。以前都是大姐送我回去的啊!這路上少了個人啊!
最後越走越慌,終於還是摔了一跤。我爬起來,卻遲遲站不起來,隻是彎著腰。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她未曾有一天承歡於父母膝下,也未曾向誰撒過嬌。
如今病重的咳血,也請不來太醫。府醫也隻能拿藥湯吊命。
我大姐周末愉,一生未曾有一刻不是個戰戰兢兢安明本分,怎麼偏偏就遭受病魔纏身啊!
我閨房就和大姐閨房挨著,這路哪有那麼長!
這分明是我走向祠堂的路。
我跪在祠堂,一個一個響頭磕的我頭暈眼花。我求遍列祖列宗,隻問保佑我阿姐可否。
燈籠被我慌慌忙忙丟在門外,在黑夜裏閃著光,忽閃幾下,終究還是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