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之森,就連岩石似乎都是黑色的。風不止遠遠看見坐在懸崖邊上的軍長。黑色的風袍像霧一般飄散著,渾身上下所散發出的柔和之氣就如同一道絕美的風景。
他背對著他。兩人都未發出一點聲響。
他忘了,曾經有多少次看著鬼影漆黑如夜的身影。他是恨他,可從來沒有下過決心要殺掉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的想要殺了他……
鬼影的身上寄托了他太多的感情,他終究是不舍的。
“你……怎麼知道我這在。”軍長未回頭,如風一樣飄忽的音律飄了過來。婉轉好聽。可風不止明白,這句話是質問。軍長在懷疑,懷疑他對他使用了異能。
“我知道的事很多。”悄然收回雙劍,他一步步朝軍長靠近,“你不知道的事更多。”他笑,風華絕代的眸閃現出從未有過的嗜血光芒,“比如你不知道我曾經碰過你。”舉起右手,他的極限追蹤異能,凡是被他碰過的東西,無論天涯海角,他都可以找出來。
聽到此軍長頭一側,狹長妖嬈的鳳眸一眯,冷光乍現。
“還比如,你不知道……製造幻覺這個異能並不是自由清醒的。我每次說你三分鍾就醒來,你就真的以為自己隻昏迷了三分鍾嗎?”風不止笑容拉大,眼中越發迷離,“製造幻覺的異能,是由我控製沉睡時間的。我可以讓人沉睡一輩子。”眉毛一挑,“怎麼樣?大意了吧?”走到軍長麵前,他蹲下,“我其實有無數無數的機會殺了你。隻是……我不舍得而已。”
話到此,軍長猛然清醒。回憶起樹欲靜曾說的他會失敗,而是誰背叛他的都不知道。難道是……
“你太自信了。”風不止輕輕感歎,“其實你一點也不強。想要擊潰你,我隻需動一動手。”他與他對視,“再比如,你也不知道……其實你的三刀流有很大的破綻。這個破綻是你的師父風不止特意留的。因為他知道你不是人……不會有人的情感,如果某一天你強到不需要他了,就會離開。所以風不止其實不希望你變成現在的樣子。”他是多麼懷念,他從烈火中救下他,他飽含感激的看他的那一眼。那一眼中隻有他。
軍長錯愕,慢慢從地上站起,無聲地立於懸崖邊,垂眸盯著他。漆黑的發在空中飄散,他的眼珠在輕微顫動。
“你甚至不知道如光早開始懷疑你了。也不明白李蟾宮的離開是因我挑撥。更沒發現你的試驗品羅幕是被我扔掉的。也不知道陸氏夫婦所產下的超強大腦嬰孩陸軒是我的人。”軍長幾十年後的失敗並不是一朝促成,風不止早在許多年前就開始策劃。他卻一直蒙在鼓中。
可,聽到這些意料之外的事。軍長表情卻仍然很淡。隻能從不受遏製跳動的眼珠看出他的詫異和吃驚。
“原本我是想再等到你眾叛親離,人人得而誅之時伸出援手,再救一次。然後或許可能,你就會對我,恩……”拖長的尾音中輕佻浮躁。他饒有興致地抬著頭看著俯視他的軍長。然後慢慢地從地上站起,近距離與他對視。
“不可能。”軍長的話很淡。腳卻不受控製地往後小退了一步。萬丈深淵就在腳下。他已經無路可退。
“我是可以永生的人。怎麼可能會死。”他沒有緊逼,轉眸眺望更遠處的群山,往另一邊挪步,“風不止的第二個超能。”微微一頓,“瀕臨死亡時的靈魂出竅,然後可以占據一個身體。其實……在那時我就可以替代你。但我沒有……因為,我還想以另一種方式與你重逢。”這個異能就是另一種意義的永生。在他瀕臨死亡之時他的精神,他的靈魂記憶可以附在另一個身體上,然後完全占據吞噬別人的一切。
後來,他選擇了扶越。
“不可能。”軍長搖頭,片刻後笑了。仍然是那個魅惑眾生的笑容。閃亮耀眼的如同燦陽。
“我的這一身軀殼。你用得還習慣嗎?”風不止看著軍長。那具軀體原本是他的。但自從被鬼影占據後,他曾無數次對著自己的身體想入非非。真的可笑,可惡!
“風……不……止……”軍長悠悠呢喃,這個名字,那麼陌生卻熟悉到骨子裏。
“是我。”偏過頭,斂回笑,“原本我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你。可是我覺得……應該在你死之前讓你知道一點真相。”
“死?”軍長挑眉,“我?”沒有恐懼,反倒是一抹由心底而發的微笑。
“你以為,你的三刀流真的可以打敗我嗎?”伸手,從後背上慢慢抽出雙劍,“一直沒告訴你,對於三刀流來說,你的力道太小。”一手的青劍在閃閃發亮,另一手的紫劍卻暗淡無光。右手一抬,隨著青光與淩冽的劍氣,軍長黑影一閃,輕輕往另一邊跳去。黑袍卻被劍氣劃破了一道口。
“從你想殺我的那一刻。二刀流與三刀流的比拚就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策劃了自己的失敗和死亡。因為隻有那樣才能讓你覺得我死了,隻有那樣才能讓你疏於防備,也隻有那樣我才可以用另一個身份欺騙你,背叛你,甚至讓你愛上我。”舉著劍,一步步朝他靠攏,風不止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瘋狂,越來越不可理喻,“可是最後一切都成功了。但卻仍然是我……”他咬牙切齒,“愛上你。你……仍然欺騙了我,背叛了我!”胸口猛烈起伏,他覺得氣都變短了,胸中鼻腔中似乎被堵上了什麼,呼吸越來越不通暢。腦裏還是樹欲靜與他熱吻相擁的情景。耳邊全是樹欲靜溫柔到死的話,他的方寸早在遇到樹欲靜時徹底淩亂了。
“等等~”軍長不斷後退,然後伸手製止他的靠近,“哎?我怎麼不太明白你說的什麼意思啊?”軍長臉上的表情還是那樣,不著邊際,“讓我想想……你,你是不是找錯人了?我又沒對你做什麼。”軍長比了比他,又比了比自己,“我和你一直相敬如賓啊?我又沒動過你,我的原則是絕不和軍團成員發生任何身體關係,這是……”
“夠了!”風不止吼,他當然記得,樹欲靜當時的話,他還問了她團員和他究竟誰更重要,她明明說的是他,明明是這樣的,“沒區別。”他說,軍長和樹欲靜原本是同一個人,喜好一樣,也同樣把他傷至最深。
“是,是是,是樹欲靜吧?你去找她啊,幹嘛來惡心我!”軍長一臉擔憂,搖擺著雙手,“冤有頭債有主,別亂來啊~”
“都一樣。”頓足,他見慣了軍長這種吊兒郎當的樣子,不會認為他真的怕了他,“再說了,現在我需要你的身份。”劍一顫,發出清脆的響聲,“拔劍吧。”
“我的身份?”軍長收回笑意,終於認真了,“你想……你該不會還想……”
“廢話少說。”
“風不止,你為什麼就這麼沒有自信呢?”軍長諷刺道,“難怪她不會喜歡你,因為其實……你就隻是個窩囊廢。”風不止親手策劃了自己的死亡,隱匿身份潛伏在扶越身上,美其名曰複仇,其實不過是希望曾經不愛他的鬼影會愛上另一個他,而現在……他又想利用軍長的身份接近樹欲靜?他就是不願意讓鬼影發現他的真實身份是風不止,因為曾經鬼影沒有愛上風不止,所以他自卑。他害怕。
真是可悲。
軍長一席話刺痛了他。清亮的眸中頓時血絲遍布。握著的青劍開始顫抖。是啊……他以為樹欲靜愛上了太意,那麼他就是太意,他不再是扶越也不再是風不止。他就是樹欲靜所愛的太意,那時他就可以放棄沉重的背景和沉痛的記憶。他就可以真正的變成另一個人。可是……
她還是戲弄了他。
“風不止,將來的某一天你會發現你自己真的幼稚可笑,又愚蠢。”軍長斜嘴笑著,眼中流露出的鄙夷之色毫無掩蓋。
“你閉嘴!”風不止吼,劍影一閃,刹那之間就刺穿了軍長的肩膀。他一顫,詫異地抬頭,他沒有想到他能這麼簡單就傷了他,也沒想到他根本就毫不閃躲。
鮮血沿著劍緩緩滴下,軍長俊美的容顏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痛苦之色,“這一劍是還你的。接下來,是你欠我的。”往後一退,鮮血飛濺,身影如鷹般展開,一白一紅的雙劍破空而出。
雙者之間的絕滅二刀流。看不清套路,甚至看不到痕跡。隻能看見四種不同的顏色在空中綻放,猶如絢爛無比的焰火。
兵器相碰的聲音回蕩在峽穀山頂,劍氣所到之處皆破石而出。
“如果你不用三刀流,就更不可能是我的對手。”蒼穹之下,風不止冷冷的聲音回蕩。
“今日我便用你自信的二刀流毀了你所有的驕傲。”軍長肆虐不羈,狂放無敵的聲音輕輕回著。
這一句話,風不止永遠不會懂。
可笑的是,他既知道曾經鬼影欲要殺他的那一刻,三刀流和二刀流之間的輸贏就不重要了。但他又不明白,在此刻,他要殺鬼影時,師徒之間滅絕二刀流的勝負也已經不重要了。他不知道,他在鬼影,在軍長,在樹欲靜心中的位置。因為他自卑,他害怕。他懦弱無能。他自以為了解那個被他親手救下的鬼影。
他自以為鬼影無心無情。看慣了殘暴的鬼影,看清了背叛世界的軍長。明白了喜歡玩弄別人感情的樹欲靜。他自以為了解了,明白了,看清了。醒悟了。
可是,他錯了。這一次,他錯的無可救藥。
因為,他並不知道,鬼影這一生一點也不幸福。一點也不高興。
他說鬼影太自信了,他以為鬼影輸在了自信之中。而他,在這一點上又何嚐不是呢。
這一仗打得酣暢淋漓,軍長沒有讓他。他也沒有手下留情。
二人仿若回到了曾經在林中試劍的情景。白色的劍是苗九爺送鬼影的,因為這把劍可以救人,紅色的劍是風不止送他的,因為這把劍可以殺人。其實鬼影還有一把,那是他自己的。卻被他收藏隱匿了整整七十年。而且他曾發誓再也不用。
二人都身輕如燕,盤旋飛舞跳躍在灰暗的蒼穹之下。比試最後的結局都在二人的意料之中。
鬼影是徒弟,風不止是師父。
除了鬼影刺殺風不止那一次,他從來沒有贏過他的師父。這一次,也一樣。
當紫劍刺穿他的胸口時,當那抹黑影直直墜入深淵時,風不止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刻,他在懸崖上,手中握著他恨了七十年的人,那一刻,軍長在懸崖邊,還是肆虐不羈的笑。
“你瘋了。”軍長閉眸,“我其實也恨你。”既然沒死又何必這樣。既然一直活著又為何對他欺瞞,為何一生都要讓他活在內疚自責之中。既然愛他,又為何不能放下那些莫名其妙的自卑和仇恨,應該大大方方的出現在他的麵前。
深淵中的狂風呼嘯而上。天色已經越發深暗。
軍長無奈笑笑。
風不止不會懂的,因為他已經陷入了思維的怪圈,他已經瘋狂得無法自拔。不然,他怎麼不會懂,樹欲靜的這場穿越是為了他。
在這最後一刻,軍長回憶起了那次簡短見麵樹欲靜所說的話,他懂了……原來樹欲靜在利用自己勾出風不止。
因為軍長明白,一直以來,他都渴望著把原本屬於風不止的一切還給他。如今他成功了,因為……
“這一切原本都是我的。”風不止抓住他的手,並不是要救他,而是吸取他的異能。改變外貌的異能慢慢從軍長身上流走,回到了原本屬於者身上。而這個異能一旦喪失,他就變回了那個麵目猙獰恐怖的鬼影。一切繁華盡散,他終於鬆開了風不止的手……
“後會無期。”鬼影一笑。居然還是帶著一點軍長的影子。那麼動人……風不止,看來,最後還是我贏了。
我也恨你,所以我不會告訴你。你在我心中有多麼重要。隻要我不告訴你,你和樹欲靜就絕對不可能有美好的結局。
風不止,你作死吧。
在漫長而無止境的孤獨歲月中,生命這一切已經不太重要了。他把原本屬於風不止的一切,外貌,異能,身份;當然,還有無以複加的孤寂落寞和仇恨,一並還給了風不止。
在鬼影的身影徹底消失於風不止眼前時,他聽到了來自鬼影的最後一句話。
——你以為活下去就是贏家嗎?
……。
“噗~!”一口鮮血從樹欲靜嘴裏噴湧而出,她急忙伸手擦掉,心中似乎少了什麼一般,空空蕩蕩。轉頭看向仍然呆坐於洞外的苗九爺。悄然鬆口氣。
難道是軍長出事了?心裏疑惑四起,不好的預感也開始蔓延。起身走出洞外,抬頭仰望蒼天,一手遮住眉眼,一手抽出背後的劍扔置空中,跳身而上,踏在劍身之上,側頭隻對苗九爺說了一句,“我有事,先走一步。”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就在他的眼前消散。
苗九爺本還想說是什麼,伸手欲要抓住她的衣衫,卻隻是與她擦手而過。冰涼的感覺劃過手掌,他呆呆地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心。
“哎~”對著天空長歎一聲。視線卻一直落在樹欲靜消失的方向,她永遠都是那樣……來去自如,就如同六十年後,她一聲不吭就穿越到了現在。他耗去了一條命才得以知道她到了哪裏,又喪失了一條命才能隨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