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穿著一身黑色大褂，垂著眸子正在扣煙鬥，聞言也隻是虛虛抬眸，煙嘴咬進口裏，連著抽了好幾口，煙霧繚繞間，他緩緩起身。
他走近陳餘，如同往常一般拿起煙鬥在她小腦袋上輕輕一敲，笑著說:“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
陳餘攥著衣擺的小手指顫了顫，黑亮的雙眼閃過明顯的慌亂，她抬頭叫了聲：“阿公！”
從小到大阿公待她最好，每次媽媽打她都是阿公阻止的，有好吃的也是拿給小弟後剩下的全給她，現在阿公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呢。
“走吧娃。”阿公說:“你爸媽找來了就和他們回去吧，你本就不是這大山裏的娃子，去過本該屬於你的生活吧。”
陳餘不要，她掙脫女人的懷抱，兩步走過去抓住老爺子的手，聲音帶上了哭腔:“我不要，阿公，我乖乖的，不要趕我走。”
見阿公無動於衷，陳餘又跑過去抱住阿媽:“阿媽，求求您別趕我走，我可以每天幹活，不讀書也可以，求求您！”
阿媽吞了下口水，緩慢道:“你也聽你阿公說了，你根本就不是我們家的孩子，我和你阿爸養你這麼大也對得起你了，走吧陳餘，不要回來了，這裏不是你的家。”
陳餘愣住了，下一秒終於嗚嗚哭了起來，她不過是個十五歲剛初中畢業的孩子，突然被告知不是父母親生的，這無論如何也讓她一時接受不了。
再次被帶入懷抱，很好聞的香水味縈繞鼻尖，她聽見頭頂傳來女人的嗓音:“不哭寶寶，媽媽在這裏。”
眼淚同珠子似的一個勁兒往下掉，陳餘抽噎著不說話，她隻知道阿公、阿爸阿媽不要她了。
最終陳餘還是被所謂的親生媽媽帶上了車，她換了身幹淨的衣裳，連行李都沒拿，女人說家裏都給她買了一櫃子的新衣服，這些舊的就不要了。
女人在車裏給她看小時候的照片，每翻一張都耐心地說著當時她多大，是在哪裏拍的。
直到翻到一張幾個婦女各抱著個孩子的照片時，她笑著溫聲說:“這幾個阿姨是媽媽的朋友，咱們都住在京都大院裏，離的很近呢。”
她又說:“還有這幾個孩子啊……”她指了指其中一個:“除了這個比你小，其他的都是哥哥，他們都在家裏等著晚晚回家呢。”
上車後，陳餘全程都安安靜靜的聽著，她目光遊離在那幾個小孩子身上，在女人翻下一頁時，她才小聲說:“他都不笑。”
女人聞言一驚，有些受寵若驚地挑了挑眉，垂眸一看，果然是那臭小子，她笑著說:“這臭小子叫沈時鉞，是咱們大院兒裏最調皮的一個，小時候他可喜歡捏著你的小臉蛋，哼哼唧唧的喊“小聽晚”呢。”
小聽晚……
陳餘抬眸，低聲喃喃:“……晚晚。”
“對。”女人說:“爸爸叫林興雲，媽媽叫周韻怡，晚晚叫林聽晚。”
林聽晚，很好聽的名字。
車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連綿起伏的山頭在大雨中若隱若現，車子一路疾馳，從白天到黑夜再到天明。
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身旁又傳來女人溫柔至極的嗓音。
“寶寶，醒醒，我們到了。”
陳餘第一次坐這種車子，三天路程下來又暈又吐。
她站在四合院門口，這裏和陳家村是完全不一樣的，她們那小縣城裏最大的房子甚至都比不上這一磚一瓦。
怔忡了片刻，她拘謹地跟著周韻怡走。
“別怕。”周韻怡握著她的手，給予她屬於媽媽的溫暖。
這是阿媽從未給過她的，可她還是好想阿媽。
她暈頭暈腦，被周韻怡帶進門。
踩著鵝卵石鋪的路，越過生機盎然的綠化，富有年代感的房子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奢華裝飾，但每一處都透著精致溫情。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夕陽透過樹梢露出幾縷橘紅，絲絲縷縷映在陳餘麵頰，隨天色漸暗。
身後突然響起混亂腳步聲和幾個人說話的聲音，由遠至近。
周韻怡卻停住腳步，勾著她的手臂，笑著柔聲說:“等等他們。”
陳餘不知道等誰，一陣熱風吹散她頰邊幾縷碎發，她微微偏頭伸手將碎發捋在耳後，再抬眸，餘光裏出現一抹身影。
2014年夏，沈時鉞就這樣腳踩石子路，頭頂萬丈夕陽闖入陳餘眼裏。
這一眼，便是陳餘暗戀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