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星期四記得過來給他注射定量維生素,還有每天的營養液你負責更換。”
充滿消毒液氣味的病房裏,護士長向新來的護士吩咐著。
醫療工具車旁戴著口罩的護士,側著身體認真聽著護士長的交代,時不時點點頭表示明白。
徐瑩打量這個上級突然安插進來的關係戶,暫時來說這個女孩無論是衣著還是態度她都挑不出什麼毛病。
一絲不苟的盤著頭發,護士帽規矩正戴著,甚至連耳洞都沒有,對於現在追求潮流的小年輕們來說已經很難得了。
唯一可能稍微有點不合適就是她今天戴著了一對灰色美瞳,但也不是畢竟特別嚴重的問題,日後再提點一下就可以了,上級安排進來的人,第一天不能讓彼此鬧得都不愉快了。
思此,有著四十多年社會經驗摸爬滾打至今的她對這個新人的態度稍微溫和了點。
聲音放緩:“已經三年了,這個病人大概率不會蘇醒了,但如果有意外情況你及時通知我就好,我會盡量幫你的。”
年輕護士點頭,似乎對於自己上司護士釋放的善意有些受寵若驚。
“好的,護士長。”
尊稱和順從的語氣讓徐瑩對於這個新人滿意度又上了一個階梯,戴著醫用膠套的手親切地輕輕拍了拍女孩肩膀示意加油。
不過滿意歸滿意,作為醫院護士長的她顯然是不能一直待在這裏教導新人,交代完對這個病人的注意事項後她就離開了。
在房門隨著護士長的離開關上後,年輕護士周圍氣氛瞬間改變。
她先是機械般歪頭,眼珠代替來嘴角斜撇了下翻了個優雅的白眼。
她對剛剛徐瑩自來熟的舉動很無語,但畢竟隻是個普通人,她也不打算為難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護士長。
她聳了聳肩膀,宣泄了下自己不滿。步伐輕快地走動,羊皮鞋跟在錚亮的地麵叩擊著歡快小調。
她站在病床正前方,這是個最好的觀察位置。
鐵灰色眼睛居高臨下的靜靜打量這病床躺了三年上的病人。
躺在病床上的年輕男子緊閉雙眼,昂貴的儀器隨著他的呼吸起伏著,每一秒都是金錢的聲音。
作為一家醫院中的五星級,這裏甚至安排定期有人過來修剪這些病人的頭發。
她猜上次來的托尼應該是個美式硬漢派,不然也不會把這個年輕病人剪成寸頭,兩側特意修短有細節的修出兩串英文。
長期臥病在床讓男子的皮膚顯得格外蒼白,五官的線條也都變的柔和,看上去這個曾經浴血的士兵已經沒有任何殺傷力了。
特別配製的點滴袋裏,透明液體順著膠管一滴滴進入他微凸起的靜脈。
手臂上覆蓋著還未完全消失的薄薄肌肉,手指上的粗繭證明了他曾經接受過的殘酷訓練。
這些充滿人體美學的線條,如果再不蘇醒恐怕就該隨著虛弱的身體和他消散的靈魂全部消失了。
不可思議,她居然會有種感慨的感覺。不過才三年,已經麵目全非的世界和一個無人想起的名不見經傳的見證者。
雖然她對於這個人現在能帶來多大影響並不清楚,但是她確實有點無聊了。長時間無聊讓人發瘋。
於是……
護士把攜帶的銀色針劑從口袋拿出,晃了晃裏麵的液體。
銀塵般的液體隨著晃蕩散發出點點星光,她熟練地掰開尖型瓶頭。
左手拿起注射維生素的工具,鐵灰色的眼睛靜靜看著指間的針劑被一點點抽幹,吸到右手的注射器裏。
“歡迎回到人間”,她如此說道,身體向病床上植物人靠近,拇指微微用力將注射器中的液體注射進植物人身體。
口罩下,她的聲音帶著沙啞和感性,與外貌截然相反的感覺和聲音,莫名其妙地讓人想起來黃昏流過金色水域通向無盡地平線的老式火車。
意料之中,隻有兩個人的病房無人能回應她的話。
但她顯然也並不在意病人能不能聽到這個問候,隻是單純想抒發對此刻自己的感概。
溫柔的手指如同羽毛拂過解臣的臉頰,她複刻了下剛剛護士長令她不愉快的舉動拍了拍男子臉頰,這溫情的舉動在除他們兩個之外無人的病房顯得毛骨悚然。
隨著她的手挪開,男子眼睫毛輕顫,眉頭一點點皺起來看起來極度不適。
護士笑了笑將注射器扔在了旁邊的垃圾桶裏,然後拉過一旁的醫療車款款走出病房。
黃昏的光線隨著夕陽的下墜投入醫院的長廊,白色的地磚鍍上一層輕薄的光暈,連帶著推著醫療車的護士都顯得格外溫柔。
護士推著小車,邁著貓步,嘴裏哼著古怪小調,優雅的身姿在牆壁上漸漸拉長。
在她走之後,房間回歸平靜,隻留下儀器發出的輕微電流聲與病人做伴。
時鍾循規蹈矩的走在自己規劃的路線上,隨著數字的變化黃昏沉入黑暗。
醫院外的路燈陸續亮起,照亮繁瑣花紋拚湊的石磚,風成為這個夜晚唯一的過客。
保安亭裏的黑帽保安昏昏欲睡的聽著播音機裏的說書電台,黑色的小飛蟲“鐺——鐺”地撞擊著頭頂燈管,吵得本來就因為無法入睡而心浮氣躁的保安愈發焦灼。
這家五星級醫院出於對病患隱私的考慮坐落在了偏僻的郊外,它的安靜和保密性讓無數靜養的人得以治愈,但顯然對於深夜值班的打工人並沒有什麼治愈。
為了防止偷拍病人隱私,他連手機都不能隨身攜帶,這導致夜班的漫長時間枯燥難熬,一晚上隻能聽著破電台的情感爛俗劇。
隨身通訊器紅點亮起“滴滴~”響起來,黑帽保安隨手按斷。
他看了眼時間,應該是護士站的值班護士提醒自己去和她定點查巡查。
“工資不高,真雞兒事多。”黑帽保安打著哈欠站起,提了下褲子,順手拿起旁邊的物理學警棍裝模作樣的在半空揮舞兩下,走出保安亭。
在他離開後,電燈猛然閃爍了幾下,原本還在撞擊的小蟲們紛紛倒在地下,嗡聲消失,安靜的小屋播音機開始跳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