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踐剛剛泛起的喜色,轉眼變暗。二人相顧無言,正沉吟間,隻見一人閃身進屋,定睛看時,不是吉農是誰?
勾踐大喜,見外麵並無異狀,便吩咐鳳儀,坐在門口縫補衣物,隨便望風。君臣三人方才細問周詳。
勾踐道:“你為何多日不見,違了相會之期?”
吉農道:“小人受文種大人之命返國,剛剛回到姑蘇,辦完一些瑣事便來相見,所以違了相會之期。在文種大人的努力下,吳太宰伯嚭多次給吳王建議,赦免大王。小人此次也是為了辦這件事回國的。”
“此事結果如何?”
“伯嚭在外用力,鄭旦自然會在內寢有所疏通。小人得伯嚭大人的密報,說吳王已經應允赦免大王,許以回國。”
勾踐道:“剛剛有一位將軍說是與伯嚭同車至此,他獨自前來,說的言語與你相差無幾,看來此事不虛。”
範蠡疑惑道:“既然這個消息是準確的,那麼就說明大王能夠脫樊籠,返家國,這是最大的吉事。但......但是臣所觀之天象,似乎是‘天網四張,萬物盡傷’之象,複又卦之,皆不詳,何吉有之?”
勾踐聽範蠡如此一說,便轉喜為憂。而吉農作為範蠡的老仆,跟隨範蠡多年,也知道範蠡的本事,能夠上觀天文,下識地理,便也十分納悶,怔在那裏半日無話。
過了半晌,範蠡才歎道:“如果臣猜測不錯,此事還有一個天大的障礙!臣以為,在伯嚭和鄭旦的努力下,吳王也許起了赦免大王之心。但是這些都不是在朝堂之上經過朝議來決定的,而是吳王在私下應允的。這樣就有一個問題,相國伍員對此還一無所知,這就難了!”
勾踐也明白過來,接道:“將軍分析得十分在理。但是寡人歸國,如果吳王不進行朝議,是根本不可能的。除非吳王一意孤行,不然,沒有伍員的同意,我們能夠回國嗎?”
“今日白洲說吳王已經命令太史擇期,允大王返國,此事也許是真的。吳王、伯嚭肯定是經過磋商決定了此事,隻是他們想邁過伍員,不想讓他參與此事。哎!伯嚭也想得太天真了罷?”範蠡也不明白,吳王就算真有赦免越王之心,難道他真的可以置伍員不顧?
吉農道:“小人此次回國,是文種大人所備的十車財貨,送與太宰的。這位太宰不但愛財,也極為好色。文種大人每每說及此人,無不興高采烈:說是吳國有伯嚭,是大王之福,是越國之福也!”
“伯嚭性貪,此人居太宰之位,是天不滅越!但是伍員在朝,卻如之奈何?難道寡人返國之途,又要毀在他手上?”
範蠡道:“除非吳王與伍員反目,那麼,吳王就能不顧伍員的勸阻,獨自決定。這種趨勢已經有所凸顯,我們就慢慢等待,伺機而動,從長計議罷了。”
勾踐雖然知範蠡善卦,但心內還不死心,自思道:“這卦象千奇,奧妙萬化,難以盡信。既然吳王有赦免之心,他堂堂一國之君,未必不能獨自做主。伍員畢竟是臣子,‘禮、義、忠、信’到底還要不要了?”
當吉農告辭以後,勾踐便出去獨坐在房前的一方橫木上,望著鉛雲低垂,暗月無光的天際,他想到了會稽,以及入吳之後從來不敢回想的那座越國王宮。那座依稀的宮殿,曾經承載了自己太多的過去:有自得意滿的驕傲,有歌舞升平的愜意,有美女佳人的環繞;可是就因為自己少年不知愁滋味,居然有一天輕狂和雄心急劇膨脹,自己受到了上天的懲罰,傷痛就像一根不敢觸及的刺,深埋於心......
範蠡遠遠地望著這位三十上下的漢子,坐在夜色裏,就像一座雕像,被夜的黑所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