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吧。”宣啟帝擺了擺戴著玉扳指的手,將視線重新落在奏折上。那扳指略帶雜色,成色不佳,邊緣已被磨得圓潤。他麵上略帶一絲倦色,除此之外就沒什麼表情了。
近日來正值南方水患,各地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飛了過來,宣政殿的燈火夜夜都亮著。
謝賀青瞧著這些折子,眼皮子跳了跳。南方水患多發,按理來說地方官早就有了充足的經驗去應對水患,但怎麼會有這麼多折子呢?
他身著黑色四爪蟒袍,脊背筆直,儀態極佳,麵色雪白,一雙眼睛黑且沉。
這對父子像極了,幾乎一個模子裏刻出來。
人人都道當今對太子極其信任寵愛,然而現下的氣氛著實生疏又古怪,不帶一點對寵愛的兒子的溫情。說這話的人若是見到這一幕定會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謝賀青俯首行了禮,依言退了。
今日宣啟帝召他來是為伴讀之事,選的是沈國公家的兒子,叫沈知熙。沈家最初是跟隨太祖建國起家的,手握重兵,個個驍勇善戰。國中沒有戰事後,沈家的當家人便十分識相的將兵權交還給了太祖,狠狠刷了一波好感。
靠戰爭起家的沈家為維持家族榮光,上交兵權後就專注於對自家子弟的教養,由武轉文,出了數個高官,一直都站在政治舞台的中央。
沈家一直都站中立,從不拉黨結派,深諳明哲保身之道。
沈知熙做了太子的伴讀,就意味著沈家已經站太子一派了。
沈家恐怕是不願的。
謝賀青垂眸想。
事實上沈家確實是感到十分的操蛋。曆代皇帝皆知他們沈家的態度,從沒有一個皇帝在他仍是壯年時去為年輕力壯太子添加羽翼,難道皇帝就不怕喂大了太子的胃口好叫他造反嗎?!
但皇帝都發話了,沈家無可奈何,隻得把兒子送進宮。
謝賀青撩起衣服下擺,跨過宣政殿的門檻。今天天色很好,陽光映在他的臉上,顯得極雅,極淡。
張開心裏哎呦一聲,太子爺這生得也忒好看了,跟玉雕的似的。
謝賀青慢條斯理的撫了撫袍子的褶皺,便踏進了陽光中,“回宮。”
恰恰剛要到東宮宮門前,就見一身穿青緞背心的宮女待在那兒,她年齡約莫四十,身量苗條,一張普普通通的麵容卻十分具有親和力。
張開低聲道,“是經蘭姑姑。”
經蘭已經迎上來,到了謝賀青跟前,已是一副笑臉,她行禮“奴婢見過殿下。”
謝賀青慢聲說,“姑姑怎麼也不進去坐坐。”
“多謝殿下好意,奴婢就是來傳個話,進去坐坐也不值當。殿下近些日子著實繁忙,奴婢聽說東宮的蠟燭都沒熄過呢。皇後娘娘也好些日子沒見著您了,難免思念,恰好公主也回宮了,就讓奴婢請殿下到鳳鸞宮去共用晚膳。”
經蘭說完了話,又用慈愛的目光注視著謝賀青,“瞧您,似乎又瘦了些。”
經蘭是皇後從娘家帶進宮裏來的,她比皇後還要大上十來歲,謝賀青是被她看著長大的,因此說這話倒也合適。
她躊躇了下,歎道,“奴婢有些話怕是要僭越了……”
張開忙把身旁的小太監打發遠一點。
“娘娘雖說是高門顯貴的門戶裏的嫡女,可偏偏攤上了這麼一個哥哥,這麼一對父母,她心中難免不平,就偏疼公主一些。偏偏性子又要強,叫娘家牽的緊緊的…但她到底是您的親生母親,心裏還是念著您的……”
謝賀青的臉色柔和了一些,但他溫和的抬手,打斷了經蘭姑姑,“勞煩姑姑憂心了。”
他揚起聲音,“張開!差人送姑姑回鳳鸞宮。”
張開連忙應聲,就指了一個小太監去辦這差事。經蘭姑姑歎口氣,實在是沒什麼法子,行禮後就與那小太監離開了。
宮牆上的琉璃瓦映在地上一些影子,謝賀青一甩袖袍,踩著這影子進了宮門,他頭也不回的吩咐張開,“你去把東宮裏裏裏外外都‘清理’一下,換些新的來,那些個吃裏扒外管不住嘴的東西處理了就拿去給新進宮的宮人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