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便似死了整個世界一樣,半點響動也不能起來,隻有沙沙的雪珠落地打破偶爾間一兩遠遠的犬吠聲。夜是空明的,便如這潔白的雪,天地清晰地跟女人的眼眸一樣,微微亮光無所不在包圍著整個人間。

積雪凍成了水晶條的柳枝,偶爾有寒風掠過身畔,吱呀呀扭動臃腫的身姿,努力將身上的厚重衣帶向地上拋落幾點,森森的並不寬闊的街道上,鬼魂飄過般便輕輕響動起來。

這街道並不寬大,跟旁邊氣勢龐大便是一抹低矮紅牆也新刷過漆一般明麗的宅院比起來,譬如宮殿之於陋巷,隱隱飛簷頂上攀月蟾蜍在搖擺的柳枝梢探出頭來,青色琉璃便是厚厚的雪層也不能盡皆淹沒。

咯吱吱,咯吱吱——

深更半夜間,平日裏幾乎微不可聞的開門聲,卻此時那般刺耳驚豔,陋巷旁邊紅牆上,似乎驀然間新開的一扇小門,忽然給人輕輕從裏麵推開,人影閃處,一隻腳探了出來。

“沒有人,這下你可安心了?!”並不見有人出來,卻低低的聲音在門後傳出。

“小心點,仔細給人看見,這可是殺頭的事情。”這是一個細細的女子嗓音,掩不住的惶恐,在顫顫的一句話裏麵都聽得清清楚楚。

“能有啥事,你家主人自保不急哪裏顧得上這小東西,盡管安心便是!”男子有些得意的腔調,渾然毫不在意,卻這句話話音方落,衣衫帶風,他將整個身子都讓了出來。

淺白的一領長衫,中等個頭,有些忠厚的一張臉,約莫三十許年齡,手腳粗大,卻身子端得輕若狸貓,台階上冰雪濕滑,但見他雙足便似鬆柏牢牢釘在地上,滑動便是分毫也不能有。

這人懷中,抱著一個包裹,看樣子乃是精工細作的好東西,明黃綢緞麵子,上麵點綴幾株淡色花草,明晃晃雪光中,明明幾顆難見的珠子,分外能晃花人的眼。

“趕緊把……把他丟掉罷,一刻在咱們受傷,一刻便不能安寧!”門後又人影晃動,門邊探出一個有些俏麗的女子臉麵來,卻在此時,她從眉目到口角也滿是慌張。

“急啥,我都說了,你家主人,自身不保呢,哪裏來得及想起這小東西。”這麼說著話,男子畢竟心中不敢果真多停留,笑嘻嘻伸手在女子臀上掐了一把,便在女子嗔怪要伸足來踢時候躍身到了街道上。

“害啥羞,今夜過後,你家主人完蛋,你還能逃得過我手心去?”男子嘀嘀咕咕嘟囔一聲,便要腆著臉再去占女子便宜。

女子陡然俏臉拉下來,便似將這街道上的冰雪都凝聚在上麵,雙手叉腰低叱道:“眼下正是著緊時候,你家主人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仔細他拔了你的皮!”

男子訕訕一笑,卻再不敢將雙足伸到台階上去,伸手揭開包袱時候,一張嫩生生粉嘟嘟的小臉露了出來,分明便是一個小孩兒。

這小孩子,正是沉沉入睡時候,剛有些絨毛的頭頂光光沒有帽子,便在這男子將包裹揭開一條口子時候,寒風侵襲進來,激靈靈嬰孩一個寒顫便醒了過來。

“嘿,你醒了?沒用的啦,若你還睡著,半點痛苦也沒有就能走完隻活了半月的命,但你醒來,可不知道要受啥苦頭嘍!”男子眼睛對上嬰孩亮晶晶的眼眸時候,低笑伸手去逗弄他腮邊嫩肉。

陡然,嬰孩雙眸放大,似乎大怒一般向男子瞪視過來,莫名的,那小小嬰孩居然有若上位者般,這男子素來都是卑躬屈膝的,哪裏能受得了這威嚴,登時心下一個慌亂,雙手一顫,拿不住包裹便向雪地上掉落下去。

“你咋回事啊?一個包袱都拿不住,虧了你三十年的人呢!”女子剛要關門時候,正是嬰孩從男子手上掉落一刹那,便她嘀咕著又推開門向外麵出來。

“別……這小東西有古怪,我……我居然怕他眼睛!”男子給小心下得台階來的女子一推,卻恍若見了鬼一眼大聲便叫了出來,平素恨不得整天都黏在女子身上的雙手,卻惶急將女子搭上自己肩頭的雙手推了開去。

“鬼話!一個剛生下來半個月的小東西,能有啥古怪的,倒是你一貫作下人,對人家心裏麵就有畏懼罷了!”女子斜眼向男子瞥了一下,蹲下身子便要去抱起嬰孩。

卻在她蹲下去的時候,也不由得楞住了。

亮晶晶的雪地上,包裹已經散開,柔軟但輕薄的棉衣,遠遠是不能抵擋向小嬰孩體內灌注的冷風的,那一張小臉,也已經煞白一片,嘴唇已經黑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