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瑜自有意識以來,就一直被鎖鏈鎖著,待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裏,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他的眼睛是瞎的,看不見東西。

隻知道,每隔半個月就會有人來取他身上的血,神叨叨地念著什麼。

針紮在身上,利刃一次又一次地割開皮膚,疼痛不堪,一開始顧瑜劇烈地掙紮反抗著,聲嘶力竭著。

卻無能為力,最後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像隻沒了生息的畜生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除了知道自己是隻孔雀外,其他一無所知。

他待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大約有幾百年這樣子,沒辦法化形,血也漸漸變了質,沒了用,就被那些人像丟垃圾一樣,隨意地扔在了深山裏。

顧瑜沒有力氣去起身,翅膀斷了,力氣被抽得一幹二淨,至於為什麼沒死,當時顧瑜自己也不知道。

深山裏都是猛獸飛禽,顧瑜以為他會被那隻餓了的畜生生吞活剝了,也不掙紮,就這麼躺著,自生自滅。

他的意識混沌不堪,隱約有腳步聲響在耳側,估計是有人路過了,他隱約聽到一些人的交談聲,十分稚嫩的童音,和溫和的女聲。

“母親,那是什麼啊?他好可憐,渾身都是傷口,羽毛都沒了,翅膀都斷了。”

“估計是和人打架的時候傷的吧,世間適者生存,寒兒要努力修煉,這樣才不會被人欺負。”

“打架這麼凶殘嗎,他的羽毛好像是被硬生生拔掉的,很痛吧,母親,我們救救他吧。”

“寒兒,優勝劣汰,這是大自然的規律,我們沒辦法改掉的,走吧。”

“可是……”

……

聲音漸行漸遠,顧瑜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再次有意識時,還是一片漆黑,他的眼睛其實是被那些挖了去的,因此說瞎好像也不怎麼貼切,畢竟已經沒了眼睛。

瞎子起碼還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死,但他可以確定自己還在原來的那片深山裏,身上清爽了不少,似乎被清洗過了,冰冷僵硬的身體也在逐漸回流。

有什麼東西在安撫著他,顧瑜細細地觀察,才發現那似乎是樹枝。

他不知道那些樹靈為什麼要這麼做,估計是太過於舒服,從未有過的安心讓他再次陷入了沉睡。

睡夢中,他好像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有嘰嘰喳喳的聲響,估計是小鳥在啼鳴吧。

他似乎睡了很久,醒來就發現了自己已經離開了森林,周圍滿是金屬和香薰的氣息,他底下是柔軟的布料。

忽然,有人靠近,聲音很熟悉,他仿佛在哪裏聽過,“你醒來了啊,你傷得可嚴重,不要動。”

哦,是了,是在森林裏聽的那道稚嫩的聲音,顧瑜分辨不出他的本體是什麼,又沒辦法出聲,隻能艱難地微微點點頭。

“你應該是被人傷的吧,普通的野獸打架,不會傷得那麼狠,那麼細,”

他好像在自言自語,顧瑜就靜靜地聽著,莫名地,覺得他的聲音帶著安撫的力量,身上的疼痛估計是用了藥,疼痛幾乎感覺不到了。

“到底是誰把你傷得那麼狠,你還那麼小,居然有人忍心,真是罪該萬死,小孔雀,你記得是誰嗎?你告訴我,我去叫兄長狠狠宰他。”

可惜,顧瑜沒辦法說話,聽著他那稚嫩卻又憤憤不平的話,心髒莫名多跳了一下,無足輕重,很快又恢複了死寂一般的平穩。

就這樣,他被人連著照顧了幾日,恢複得很快,翅膀已經長回來了,羽毛還是短淺堪堪蓋住肉身。

這期間他聽了不少小男孩的自言自語。

顧瑜頭一次生出了不舍,但終歸還是要離開的。

……

七百年後,歌舞繚繞的花樓中,各人推杯換盞,交談聲歡笑聲不絕於耳。

“哎,又是一門慘案,到底是誰能耐這麼大,連殺了兩個將軍的得力護法,這再下去,不得是衝著將軍來的吧。”

“那不肯定嗎,死狀可慘了,哎呦,真身的皮被剝了個一幹二淨,骨頭也被碾碎了,最後都魂飛魄散了去。”

“到底是誰啊,那兩位將軍向來厚德載物,到底誰這麼心狠手辣呦。”

“沒事,現在不是二殿下和三殿下在追查嗎,總會水落石出。”

……

自幾萬年前幽月狼一事後,魔界大換血,那些新上位的高官都一直克己奉公,清正廉潔,突然這麼一鬧,又不免人心惶惶。

顧瑜坐在廂房中品著茶,靜靜地聽著外邊人的交談,要說最大的信息情報處是哪家大,還屬花樓。

不過也無甚新奇的事,幾日來,聽得最多的無非是魔界死了幾位高官的事兒。

顧瑜興味索然,放下手中的杯盞,起身拂了拂袖開門離去。

剛下到一樓,人群突然一陣騷動,“不好啦,死人了死人了!!”

歌舞驟停,兵荒馬亂。

“死誰了是誰了?”

“臥槽,不是吧,我就隨便說了下,那凶手不會真來這大殺四方吧!”

“可閉嘴吧你。”

顧瑜視若無睹地在雜亂中緩行,突然,前方的大門自動關閉,周圍的聲音戛然而止,不止聲音,所有人都靜止下來。

腳步聲在寂靜的花樓中愈顯清晰,不久在他的身後停下,顧瑜耳尖微動,來者似乎兩人。

“這位公子請留步。”

顧瑜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轉過身與兩人對視。

來人皆容貌俊美,模樣與彼此有幾分相似,身形高大,一黑一藍,黑衣男子氣勢冷硬,藍衣男子溫潤俊朗。

若他猜得不錯,黑衣應當是魔界的二皇子,蕭炎燃,另一位則就是蕭送寒了。

顧瑜淡笑,“不知二位找在下有何事。”

蕭炎燃銳利的目光審視著他,“上次栩城一事,有閣下的氣息殘留,方才三樓死的那閣主,閣下似乎到過現場。”

顧瑜心中稍頓,表情不變,“二殿下說笑了,在下確實有所經過,但不過因著好奇,去瞧上幾眼,可沒殺人。”

“殺沒殺一試便知,怎知你說的是不是假話!”

旁邊的人似乎沒耐心同他虛與委蛇,一個縱身消失在原地,緊接著,一道劍鋒從空中劈來。

顧瑜側身閃開,發絲飛卷,緊接著手腕處的脈搏被人捏住。

接觸的那刻,對方的手顫了一下,脫口而出:“你手怎麼那麼冰,”緊接著又皺著眉道,“你怎麼沒脈搏?”

顧瑜沒回答他,鼻腔裏,熟悉的氣息鑽入,他一怔,定定地看著麵前的人。

溫柔的女聲響在記憶中“寒兒……”

蕭送寒……

顧瑜笑了笑,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看到他笑,少年似乎愣了一下,臉頰肉眼可見地浮現微微的薄紅,話都說得磕磕絆絆起來,“你,你少用美人計啊!”

話落,另外兩人皆是一愣,顧瑜好笑地看向他,“在下如何就用了美人計了?”

時隔幾百年,少年身上的氣息仍然幹淨異常,顧瑜忽然間有些不解,這帝家沒一人心地純良,怎麼就出了蕭送寒這麼個幹淨的。

“就,就是用了!”少年似乎有些惱羞成怒,耳尖連著臉頰一片駝紅。

蕭炎燃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出聲打斷兩人一來一往的拉扯,“行了,說正事。”

“哦,哦,”聽罷,蕭送寒才回過神來,放開了顧瑜的手,“這人好生奇怪,身上並無殺過人的痕跡。”

“沒有?”蕭炎燃皺眉,那銳利的目光不變絲毫。

顧瑜沒有閃躲的意思,鎮定自若地說:“想必二位是弄錯了,在下是受人之托,也在調查此次慘案,就也在了現場,不過並未聲張。”

蕭炎燃:“受人之托?誰?”

“那人身份特殊,不好暴露。”

顧瑜淺笑安然,臉不紅心不跳地扯了個謊,蕭炎燃顯然還有疑慮,卻又不知為何突然改了口,叫他同他們一起。

所謂何,不言而喻,顧瑜倒也無所謂,反正人也快殺光了,活著本就沒什麼意思,陪他耗耗吧。

走在一旁的少年注意到他的目光,回過頭想要瞪了他一眼,結果卻愣住了,呆呆的,很可愛,隨後又回過神紅著臉警告,

“你,你看我做什麼,我告訴你,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對我是沒用的,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想都別想。”

顧瑜眉眼彎彎,輕輕地笑了出聲,這下子,少年的臉紅得更厲害了。

生性多情浪蕩的魔尊,怎麼就生了個這麼純情的呢,顧瑜實在想不通。

就這樣,顧瑜就跟著他們一同調查,倒真得出了些東西來,比如說,凶手用的是傀儡殺人。

在魔界能修傀儡的不在少數,但能修殺人悄無聲息,能殺高階魔族的,少之又少,隻能是修為在其之上的。

蕭炎燃的懷疑並未打消,顧瑜也不在意,隻是眼下,他找到了件更有趣的事。

蕭送寒怕冷,他就時常趁其不注意摸上一把,把少年凍得跳腳,比如在商量重要的事宜時,其他人都聽得認真,顧瑜這時候就會悄悄地抓他的手腕。

有時候是碰手,有時候是碰臉,有次在和傀儡打鬥時,顧瑜心思一轉,將少年從身後攬入懷中,手梏著他的腰,不走心地說:“這傀儡凶,當心些。”

少年被凍得發抖,氣得臉都紅了,“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後罵了兩句“不知廉恥”就倉促地離開了。

幾番調查下來,已經有了不少的頭緒,現在目標指向了掌管魔界第三層的將軍,風始。

書房中,蕭送寒看著案幾上陳列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