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從那位主教的宅邸裏無功而返後,安迪便暫時放下了想寫的關於教會、關於獨立派、乃至關於維涅波的未來的文章。
之後的日子裏,他去參加了幾場由本地名流們舉辦的沙龍和酒會,聆聽那些上流社會的人士們在慵懶舒適的享樂中大談維涅波的獨立和未來的方向,並在事後接受他們的隱晦暗示,答應絕不會把沙龍和酒會中出現的那些“不恰當”的話也給寫進報道裏。
——這是理所當然。
安迪在臉上掛出笑容,掩蓋自己的興致缺缺,心想他當然不會把那些胡言亂語的蠢話寫進自己的文章裏。
……總之,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寫些無聊的、幫助上流社會的人士們裝點修飾或風趣幽默或憂國憂民的好名聲的文章。
——再撞見那個年輕人,便也是在為這些無聊文章搜集素材的路上。
這個周末的下午,都蒂堡的某位市政官員的夫人將要舉辦一場文學沙龍,邀請正好到都蒂堡來進行療養休假的幾位時下有名的作家詩人為主賓,還吸引了本地不少的所謂“文學愛好者”也前去參加。
這樣的時髦盛會,自然是需要報社的記者來做記錄並寫一篇報道的。
安迪於是就在這個周末坐上了前往舉辦沙龍的地點去的馬車,並在馬車經行某條街道時看見了那個站在路邊的年輕人。
……這是個壞天氣。
天空陰沉而灰暗,堆得厚重的陰雲往地麵撒著朦朧細雨,蒸騰起一片包裹城市的冷涼潮濕的霧,視線中的一切都仿佛蓋著層陰冷的灰紗。
站在街邊的年輕人由此也蒙著灰紗似的霧和潮濕的雨水出現在安迪的視線之中。
蒼白、瘦弱,就那樣安靜地站在那盞發著昏暗的光的路燈下,微微低垂著頭,被雨水打濕的柔軟金發遮擋了額頭和眼睛,在昏暗光線的照射下,於雨霧中蒙著灰白冷涼的一層色調。
仿佛一幅被放在水中緩緩褪去顏色和形狀的油畫。
有那麼一瞬間,安迪以為這年輕人會就這樣溶解進這灰暗潮濕的雨水中去。
他的馬車漸漸靠近年輕人所在的位置。他於是也漸漸隔著雨和霧看見年輕人那張被雨水打濕、顯得更加蒼白的臉——那綺麗華美得過分的臉在這時似乎被陰冷的雨水洗得也脫了些許血色,使年輕人的柔軟的唇也覆著一層潮濕水汽,把那玻璃一般透出的玫瑰樣的紅潤色澤都洗得淺淡了不少。
至於那雙藍眼睛,也似乎在這陰冷潮濕的雨和霧之中,變得憂思更重了些。
年輕人這次穿著的是一件深色的呢子大衣,剪裁似乎有些不貼身的寬鬆,顯得大衣下被那件單薄襯衣裹著的肩背極瘦、腰肢極細,好像一陣風吹來就能把這瘦弱的年輕人給帶走似的。
安迪·惠蒂爾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叫停馬車。
他總覺得這個高挑瘦弱且蒼白的年輕人會被這樣的陰雨給淋得生病,也總擔心那件薄薄的大衣和同樣單薄的襯衣不能抵禦這樣的雨天中吹來的冷風。
但年輕人畢竟沒有做什麼反應,他也畢竟和這年輕人不相熟。
於是,他的馬車便從年輕人麵前的街道飛快地經過。
而年輕人,也依舊隻是微垂著頭,平靜地看著雨中的街道,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有這麼一輛馬車從自己的麵前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