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城內江水碧澈通透,水中紅鯉時而合聚一處,連成一線,如青玉中尚存一息的碧血般彌足,若有遊人孤舟入江,便俶爾遠逝,失了蹤跡。
近日正是清江水漲潮之時,江邊行人密集,當地人或是異鄉人,大都慕名而來,觀望那亂石穿空,卷起千堆雪的壯景。
因潮未現,遊人們便回至亭中休憩,江邊欄楯人影盡散,高陽下徒留兩抹豔影。著水綠襦裙的女子憑欄眺去,青翠山色,瀲灩水光,一覽無遺,她微微抬起右手,似是要去觸碰上方的雲腳。
立於一旁稍顯無華的是其侍女,看見今日這如山水畫般的景致,便上前言道:“女郎今日選的春衣與眼前的山水景甚是相配,倒是把那些嘲笑女郎的別家女都比了下去,終於出了一口惡氣。”
“我自是不在意那些的,雲浮你應該知道,外人所說關於我的一切,隻有我自己聽進去了才算作數,其他的都不作數。”被喚作女郎者應道。
“女郎,我隻是看不過罷了。”
“不說這個了,算算時辰,清江水也快要漲潮了吧,從我記事起,每年此時,我都在這裏等待著一幕幕浩蕩湯闊的水景出現在眼前,想來每年至少還有一次見它的機會,可見阿母這件事呢,我無法追到黃泉,我是知道的。”女子埋首低眉,喟言道。
雲浮言道:“女郎先不要思慮這些事,這太陽甚毒,女郎若口幹,雲浮去買些茶水來。”
說完陽下散去一影。
江上沙鷗翔集,欄楯邊的女子看著浮光躍金的景象,眼裏生出幾分迷離,有一瞬間她覺得,天地間仿佛隻剩如鳴珮環般的水聲,餘下的聲音不再入耳。
“婉嫕,為何一人在此,雲浮呢?”
一陣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女子回首望去是看慣了的頎長身影,假以思索後言道:“雲浮應是去浮梁茗買茶水了,次兄今日怎麼有空出府?府內事務繁多,阿翁任職上蔡令期間,無暇顧及家中事,一盡交由次兄打理,阿翁今日可是回來了?”
“阿翁還未歸,府中有清遠在。我今日出府來尋你是有事相告,容與要回中原了,你與他幼時相交,上一次見麵不知已是何時的事,次兄知你每日思著,一得消息便來傳言於你。” 甄儼應道。
聞罷,記憶閘門被無聲打開,年幼與容與的相處種種便如細水般涓涓流出。
天空漆黑如幕,每一顆星都穩定散發著光芒。逃脫了侍從的追隨,他帶著年幼的自己,去看夜晚深山裏的瀑布,他讓自己傾聽跟隨那水流而來的巨大聲響,讓自己感受心髒與樹木、飛流共鳴的感覺,讓自己知道萬物皆有靈,可作為一種信仰而存在,他說他的信仰是不羈的前浪,不僅要做到高於後浪,最終還要回歸海裏,保護好自己的家人,因為那是他的起源。
他那時比我高一些,我跟在他身後,看著背影,心中自是安穩。他席地而坐,身下泥土溫潤清涼,而後合眼輕吹羌笛,笛聲悠揚如同流動的雪水,凜冽泓澈。彼時月光皎明,天神親臨一般輕撫著我們身上每一寸肌膚。
“女郎,快看!清江水開始漲潮了。”在雲浮的呼喊聲中甄婉嫕得以神回,眼前本是初平的水麵,不知何時變得洶湧起來。
江水漲潮,碧波湧起,一陣高於一陣,似是要上窮碧落,耳邊江水翻騰的聲音不絕,再合上眼前景,聽久了有滿目蕭然之感。
岸上觀者之心,無不在與其共鳴,感受震撼所在。
觀夫清江勝狀,浪濕衣袂,容與哥,希望你不要做浪花般的人,不求彼權重,隻求爾安便足矣。
“雲浮,可有見到次兄?”甄婉嫕方才陷入回憶,不知甄儼的情況。
雲浮提著壺香茗,不假思索地答道:“雲浮從浮梁茗買回茶水時,便隻有女郎一人,並未有二公子的身影。”
“次兄許是回府了,自從大兄病逝後,他便很少再外出。”想起隻能予以思念的大兄,她略顯神傷地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