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外麵的風沙正在肆虐，但蔥白村一間破舊的土坯屋內卻是氣氛更加激烈。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憤怒地拳擊著破木桌，發出咣的一聲巨響。他的雙眼圓圓如銅鈴，甩開了旁邊樣貌清秀的中年村婦的手，怒視著坐在土炕上抽煙的老人。
“不行，我兒子我說了算，過了年就去上學！不讀書難道像我一樣麵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不讀書還能幹啥！啊？“ 漢子的聲音充滿了決絕和堅定。
“兒軒啊，你看我老漢也沒讀過書，照樣吃香的喝辣的。“ 老人嘿嘿一笑，說道：“就在前兩天，一排小轎車來村裏接我出山，那排場麵，比你趕那幾十頭羊上坡吃草還要壯觀。再說了，我又不是不讓兒子上學，娃娃才十二歲，你也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困難，難道我和慧慧要天天跟著兒子上學嗎？就算初中還可以勉強應付，那高中呢？大學呢？我告訴你，解決問題還得靠兒子自己學本事，否則我和慧慧遲早有一天要離開這裏，像你那死鬼老爹一樣，兩腿一蹬就清閑了。“
“爺爺，外公又在罵你了。“ 旁邊一個十歲出頭、看起來有些瘦弱的小男孩蹲坐在凳子上，一邊用力撕扯著煎餅裏的大蔥，一邊小聲對著炕旁的牌位上的黑白照片說道。
“兒子，你別告狀，就算你外公就在這裏，我也不示弱。“ 老漢抽了口幹煙，說道：“這十幾年，我和你娘過得是什麼日子，你這小家夥難道沒有點數嗎？“
“爸，你少說兩句，兒軒也不是那個意思。“ 村婦埋怨了一聲。“慧慧，你來評評理，我想讓兒子好好念書還有錯嗎？“ 兒軒的臉色陰沉，眉頭緊皺成川字形狀，說道：“娃娃不讀書肯定沒出息！“
“屁！“ 訾晨瞪大了眼睛，嗓門瞬間提高了八度，聲音壓過了外麵的風聲，對兒軒說道：“你小子就算沒慧根，也別耽誤老子的外孫，兒良怎麼走的？嗯？如果想讓兒子過上好日子，這事沒得商量！“
“是啊，你們能耐大，我管不了你們，還管不了我兒子？“ 兒軒氣喘如牛，順手拿起一根粗麻繩說道：“我就把兒子拴在腰上，睡覺都帶著，你就別想帶他去！就這樣了，有意見嗎？“
屋子裏正鬧得熱火朝天，突然有人撞開門衝了進來，門栓咣啷一聲折斷在地上，呼嘯的風沙立刻湧入屋內。兒子正在咬著煎餅，黃沙衝進他的嘴裏，差點讓他窒息。訾慧趕緊拍著他的後背給他順氣，舀了一瓢涼水灌下去，這才稍微好轉了一些。來人用力推開門，拿起半截門栓掛在門上，尷尬地笑了笑，說道：“訾大師，不好了，我婆娘又發瘋了，硬說自己是孫大聖的媳婦，非要跟著大風上天宮去找玉帝幹架，要我老公去，我真攔不住了，我已經把人捆起來了，您能再去看看嗎？“
“這個家夥，真會挑時候。“ 訾晨在髒兮兮的鞋底上敲了敲煙袋鍋，披上一件破舊的中山裝，走到門口，抬手示意說：“走吧，大柱。“
“好的！“ 大柱應了一聲，千恩萬謝地向外走去。說來也奇怪，這一次一開門，風沙似乎被無形的牆壁擋住了，沒有一絲風沙灌進屋裏，訾晨走在外麵的風沙中，衣角隻是微微顫動，就像是走在柔和的春風裏。
“還等什麼？走吧！“ 走了幾步，訾晨回過頭看了兒訾一眼。
“好的！“ 兒訾已經習慣跟著外公到處走動，放下手中咬過一口的煎餅，高高興興地跟了上去。兒軒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反正這麼多年來，自己這個看起來不合調的老丈人比自己還寵愛這個外孫。
兒訾跟在訾晨身邊，風沙都被訾晨擋住了，就像要出去春遊一樣舒適。但是兒訾注意到帶路的大柱似乎沒有受到風沙的影響，他的表情很僵硬，臉板得像是鎮上紙紮鋪裏給死人用的紙人，隻不過臉色發黃。“石頭這小子還不死心？做鬼也這麼固執，就像塊石頭一樣。“ 訾晨瞥了一眼青石板，嘴裏咂著牙花子說道：“你爺爺說這段時間下麵正在開會，他們嚴密監察陽間的來往，你爺爺是他們的重點監察對象。好在還有幾個老鬼幫忙，也知道你這個鬼命催得緊，不用太擔心，等風聲稍微鬆一些，他們會給你托夢的。“
一老一少不怎麼相關的聊著天，慢慢地走進漫天風沙中。而在不遠處，家中破舊的土坯屋裏，兒軒端著缺口的玻璃杯，一仰脖子將帶有刺鼻酒精味的劣質酒一口喝幹，哈出一口酒氣。訾慧猶豫了一下，又給兒軒倒滿了一杯，他一口氣又喝下去，然後再一杯，又一口...黃沙灑落在地上...
蔥白村是山嶺省一個有名的貧困村，要去縣城必須先坐兩個小時的牛車到鎮上，然後再坐兩個小時的摩托三輪車到國道邊搭黑車。等老人和孩子到達縣城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訾晨將兒訾抱在懷裏，不斷地安慰道：“孩子，沒事的，這些人渣跟我們村裏的那些人一樣，隻不過長得更難看一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