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請。」
男子在道路的前方為身後的醫生引路。
雨後的路麵略顯濕滑,石磚鋪成的路恰好能容納兩輛馬車並排通過,兩側的木結構房屋還算整齊地排列著。由於構成的材質都是隨處可見的石與木,常常被質量問題困擾的住民們也不得不在天氣好的時候忙著多給自家屋頂修補兩塊。
男子的腳步略顯急促,嘴裏似乎在嘟囔著什麼。自從在碼頭和貝克先生碰頭的時候起就一直這副模樣,到底是對行程安排心生不滿,還是在想著一些其他事情,貝克能做的,隻有盡可能履行自己作為醫生的職責了。
在這座臨海的小鎮上,身為旅行醫生的貝克本不打算逗留太久,不管在哪個地區,融入當地人的生活都是一件費時費力的事情,但又不得不為了生計發愁。衣食住行,不管哪方麵,隻要想過上一段像樣的生活,就不得不提到金錢。除非做好露宿荒野、餐風飲露的打算,假若能平安度過也就罷了,在野外,要麵對的不僅僅有饑餓的野獸,同時也有為了金錢不擇手段的傭兵團夥和盜賊,人們常說,那些人都是把靈魂賣給了惡魔、被神明唾棄的人。
再三斟酌之後,最終還是決定以旅行醫生的身份在小鎮上安置下來,花上一枚金幣,租下了一個還算幹淨的舊倉庫,按照記憶中臨時診所的模樣布置著擺設,日常開銷和裝備購置的費用倒是不大,可用在打點地方神官上的「禮金」確實是個不小的數目。當務之急還是得趕緊讓生活的車輪向著好的方向滾動起來,否則連日常的生計都無法正常維持了。
好在貝克的醫術與經驗還算說得過去,很快就贏得了當地人的信賴。在空閑的日子裏去山穀中勘察一下地形,尋覓一些珍貴的藥材,或者同本地人去酒館暢飲幾杯,了解一下風土人情。靠著這套手段,貝克也輾轉了好些個城鎮了,雖然比不上冒險來的波瀾壯闊,但僅僅隻是生活,就需要莫大勇氣和智慧。
近日,貝克醫生接下了城東某位先生的預約,初步了解委托人親屬的症狀似乎是在利器的爭鬥中被貫穿了右腿,被苦痛折磨著。雙方約定於中午在碼頭碰麵,由帶頭的男子將貝克領至病人的家中治療。男子自稱是病人的兄長,長發將左邊的眼睛遮地嚴嚴實實,胡茬覆蓋了大半張臉,卻仍舊能在雙目中感受到凜冽的殺氣與軍人獨有的堅毅目光,哪怕是腰上並未懸掛長劍,隻是待在他的身邊就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如果那時我在的話...」
貝克終於聽清了男子嘴中嘟囔的話語,也許是在自責吧。
男子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輕輕地推開了木門,細微的灰塵隨著門框與木門的摩擦從房屋的縫隙中緩緩飄落,一縷陽光透過玻璃窗戶如光柱般貫穿了屋內,帶來為數不多的光明的同時,也賜予病床上被痛苦折磨的患者一絲溫暖。
「我把貝克醫生請來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有些許顫抖,胸中的躁動迫使他想要呐喊出今天的收獲,下一秒又刻意裝作處事不驚的模樣。
「大哥,你回來了。」
年輕人平躺在床上,右腿經過簡易的處理被布條層層包裹著,滲出的鮮血早已將其染紅,傷口尚未愈合,而包裹在腿上的布條卻逐漸朝著詭異的色彩開始轉變。
「似乎是上了毒藥...」
年輕人苦笑著,身為傷者的他最清楚戰鬥的凶險,可他也有不得不去戰鬥的理由——假若能有一個機會擺脫貧窮,那他就不得不豁出一切去拚命抓住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哪怕是自己的性命。但最終命運女神並未選擇和他站在同一陣營,他也不得不承受自己的貪婪帶來的苦果。
「果然區區冒險者和那群刀頭舔血的惡魔作對根本就是以卵擊石...可惡!哪怕是經過治療,我的這條腿也無法和以前一樣奔跑了吧,我的冒險者生涯已經徹底結束了。」
帶著無盡的悔恨與不甘,淚水從他的眼角緩緩滑落,他的夢想在此刻畫上了句號。
無論結局多麼悲慘,在病床前,隻有病人與醫生的契約關係,病人支付金錢尋求減輕痛苦的辦法, 醫生收取金錢提供服務,雙方因為世俗的金錢關係在此刻緊密連結在一起,除此以外過多的感情完全不需要。貝克利落地打開隨行的工具包,帶好手套與口罩,取出藥物和手術刀具:
「雖然有些疼痛,但我不得不先將被毒物侵染的組織去除,還請多多配合。首先請服下我配置的麻醉藥物,就當是冒險者生涯的最後一杯酒吧。」
貝克將試劑管中的翡翠般晶瑩的液體倒入酒杯,鄭重地遞到了年輕人的麵前。
藥劑的配置本就需要一定的專業知識,更何況必須經過政府煉金協會的批準才能夠在市場中流通,僅僅是一種類型的專項藥手續流程就極其繁瑣。現如今醫生能從身上輕而易舉地掏出藥劑,要麼是有煉金協會頒發的許可證,要麼便是鋌而走險。醫生臉上從容不迫的神情中便可讀出他的內心對眼下的狀況有十足的把握。
醫生對著床上的年輕人微微一笑:
「對此還請保密。」
他似乎讀懂了醫生的意思,接過酒杯不禁苦笑道:
「最後一杯...嗎?聽起來也不錯呢,至少不用再用刀劍相互搏殺了。」
這既然是兄長的好意,也是這個家裏所能做的最大的努力。既然立誌成為冒險者,那麼就必須要將冒險者的精神貫徹到底,始終如一。
他一飲而盡,混沌與黑暗如同另一種毒藥,從腳尖開始漸漸侵蝕著沉重的身體,如夢魘中惡魔細細的低語,蔓延的睡意漸漸使他失去知覺。
藥效持續時間並不穩定,由於並非量產而是自行配置,麻醉藥物的質量並不能得到保證。貝克曾通過在與魔物戰鬥的間隙中偶爾使用過作為逃生的手段之一,僅僅隻是用魔物實驗過並記錄下實驗結果的貝克而言,能確保的穩定時間大概隻有半小時左右。對於任何一位醫術高明的醫生來說,這半小時的藥效就足夠了。
目的很明確,切除壞死的組織,清理傷口,敷上傷藥後縫合傷口,就算是大功告成了,相較於令人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症,或者尋求長生秘術的歪門邪道,這份工作倒也稱得上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