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兒,今日你母後又來找朕……推心置腹了。”
兩個半時辰之前,弘德殿,皇帝在正殿龍椅上坐著,手撫扶手上的龍頭,語重心長道。
“她……不適合這重重紅牆內的世界,皇後這層身份對於她而言,更像是一種重負,朕一直都知道。”
“憲婉是個活潑的性子,最怕麻煩,也不喜與人爭鬥,但她又深愛著朕……”
“她掌管六宮事,繁瑣勞心,朕要以後宮平衡前朝,不得已收了許多女子,她身為國母,卻不可妒忌,以至於積壓已久,傷懷費神終成疾。”
“朕……身為人夫,實在是虧欠你母後許多。”
安永清斟酌了一下道:“父皇為人君,為國事操勞,好在上天眷顧,三年前母後鳳體終究是康複了。父皇與母後伉儷情深,母後從無怨懟父皇之意,父皇平日多去陪陪母後,母後便心滿意足了。”
“康複了……”皇帝低聲重複道,又頗為複雜地幹笑了兩聲,眼神往後宮的方向飄去,眼眶漸有濕潤之意。
不過皇帝又很快恢複了,將目光落在了安永清身上。
“這場大病,讓朕想通了許多事情。皇帝、至尊之位,富有四海、立於權力的巔峰,但同樣,也是最為孤寂的最險處。”
“一步錯,江山血染、枯骨成林,痛定思痛,此番向氏之亂,全是朕的責任。皓兒,你記著,千萬莫要學朕,無論是國事上,還是感情上,都莫要重蹈朕的覆轍。”
這並非對普通皇子說的話,而是對繼位之君。
安永清精神緊繃,隻覺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皇帝看他緊張的樣子,不禁笑了一下。
“你得盡早適應,因為朕答應了你的母後一件事。”
“自朕康複以來,已將朝堂中不安定的因素全數整飭了一遍,如今朝政清明,政通人和,瑾兒也出去浴血奮戰,為你擇能臣良將歸附,掙得無數好名聲,已鋪好了你的前路。”
“至於你二皇兄……他後院的人以及黨羽,目前尚在天牢,朕不日即下旨,論罪懲處。”
“這筆血債當記在朕的頭上,不能是你,你不能擔一個弑兄的汙點,萬事開頭難,哪怕沾上一點兒也是不好,何況他有一妾室還是你的妻妹,更叫你難做,也讓瑾兒難堪。”
“朕會賜葉韶華自盡,對外隻宣稱她勸阻那個逆子無效,自知罪孽深重,然悔之晚矣,隻能以一死謝罪,以全葉家世代忠良。”
“再過幾日……恰逢一黃道吉日,朕會將之前沒能辦成的事辦了,送瑾兒外祖的牌位進太廟,如此,便一切無憂。”
皇帝按著扶手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走過去拍著他的肩膀。
“江山社稷這副重擔,朕背了三十年,無一日懈怠、無一日輕忽,但朕也累了。”
“如今罪己詔已下,朕的責任朕自己背著,皓兒,朕能為你的做的,都會為你做好。”
“你自幼勤勉好學,老成持重,恪守本分,於政務上,明公正氣,秦庭朗鏡,北鎮撫司在你的帶領下,越來越好,這些朕都看在眼裏。”
“且,你還有個好妻子,她為你奉獻了許多,你也對她用情至深,從無辜負。於內,你們夫妻和睦,表裏相濟,互補短長,琴瑟相調;於外,朕也給你準備了褚固、秦世奮等賢臣盡心輔佐你,朕,可以放心放權了。”
“你母後說,她想離宮出去走走,去品東岸汪洋的風,摘西域沙漠的花,賞北境草原的雪,撈南疆溪流的月。”
“朕答應了她,朕也想陪著她,亦想親眼看看,看看朕苦心經營了近四十年的這片疆土,到底是怎樣的景致。”
“皓兒,父皇已決定退位,父皇將於半個月之後,讓位於你。”
“這擔子,朕交給你了,你的表現,朕與你母後會在外麵看著。不過你可要準備好,你母後一定會與瑾兒定期溝通,一旦她發現民間有不公之事……”
皇帝笑著拍了拍安永清的肩膀,後麵的話自不必說了。
葉舜華是皇後親自選的兒媳,生性嫉惡如仇,又年紀尚輕,還是性情中人,大權在握之後,她可不管什麼後宮不可幹政的規矩。
到時候若不好插手,必要找安永清鬧上一鬧,皇帝受過的罪,他兒子也跑不掉。
父子同淋雨,想想就好笑。
安永清神情複雜,把這些話跟葉舜華說完,葉舜華在床上笑得直打滾。
“確實,如果母後來信告訴我,我是肯定要管的,不管你想不想管。”
笑著笑著她又停下了,猛抬頭看他。
“可六弟的婚事還沒辦。”
安永清點頭。“對,要你我來辦了。”
葉舜華一個鯉魚打挺,又一屁股盤膝坐在了床上,抱著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