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明四十年中元,陰雨冥冥。

欽天監早幾日稟報過,今年的七月半,是乾王朝數百年來陰氣最盛、最為不祥的一日。

因此,剛登基半年的新帝特別下旨,命快要臨盆的皇後在宮中待產,不必操持後宮放燈焚紙等事宜。

所以本來就嫌每日請安麻煩的葉舜華,今日未曾開過宮門。

在用過早膳之後,她照例喝了一碗安胎藥。

可之後不久,她便頭昏腦漲,讓人扶去寢殿休息了。

但眼下才過了幾個時辰,她卻連頭都抬不起來,被人鎖了琵琶骨,掛在暗牢刑架上,身下滿是鮮血,眼神木然的盯著牢門外的一雙靴子,任憑火油兜頭淋下。

那雙靴子用金線繡著龍紋,這世上隻一人能穿得,是她的夫君,當朝天子,安寧潤。

大約一炷香之前,她醒來,不知為何連說話都沒力氣。

判斷自己身在牢獄中後,想叫喊嗬斥,就聽見了腳步聲,還有拖行聲。

然後她聽到了安寧潤的聲音。

“現在如你所願了,東西在哪,你可以說了吧。”

“皇兄……糊塗了?她是你的皇後……與臣弟無關。”

這麼簡單三句話,回話人說得沙啞又艱難,聲音似乎有印象,但她聽不出究竟是誰。

“這麼說,你不關心她的死活?”

“既是你的……發妻,與我何幹?”

“那為何朕聽你的親信說,皇後才是你唯一的弱點?”

“……”

“還心懷僥幸?你以為朕看不出,你是想用這種方式來保全她?……哼,也好,來人!”

禦前侍衛手執比腕子還粗的大棍,毫不留情雨點一樣,重重砸在了她的小腹上。

眼看過不了多久就要出生的皇家嫡子,卻在她的慘叫聲中化為了血水和肉塊。

“安寧潤!……你瘋了!我是你的發……妻!我為你謀劃……為你衝鋒陷陣……送你登上皇位!你怎……能如此待我!”

疼,比斷骨削肉還要疼,她忍不住斷斷續續的嘶吼,皇帝聽了也隻是微微皺眉,滿臉嫌棄。

“聒噪。”

隨即尖刀入口,一心上位的侍衛,竟直接割了她的舌頭呈上。

安寧潤瞧了,也隻是嫌惡的揮揮手,繼續向著人道:

“這女人朕從來都不喜歡,若非看她是侯門嫡女,又對朕癡心一片,有些許姿色和利用價值,朕怎會娶她為妻?而且她的祖父葉老侯爺,手握重兵,遠在南疆,實難控製……不過……念在你與朕兄弟一場,她又隻是個女子,把東西交出來,朕不是不可以饒你們一命,甚至放你們遠走高飛。”

嗤笑聲響了兩下。

“皇兄,若你是我,你信嗎?”

安寧潤怔了片刻,突然大笑。

“好,看來朕還是低估了你的心性,但是你莫要忘了,如今你已落在朕的手中,那東西,朕要不要都無所謂了。”

他一招手,侍衛拎了整桶火油,劈頭蓋臉的潑在了葉舜華的身上。

刺鼻的氣味摻和著血腥,彌漫在整個牢房。

他得意洋洋踱著步,語氣悠然。

“明日一早,世人都會知道,你趁著中元節夜,宮禁守衛鬆懈,帶兵謀反殺入皇城,你手下叛軍縱火行凶,至於皇後……不幸被燒死在了春休宮內。”

他奪了侍衛手中的火把,遠遠的扔在了她的腳下,火舌逐漸攀身而上,她整個人成了一根燈芯,避無可避。

她說不出話,但烈火焚身是世上最痛,皮肉迅速卷曲、收縮,她止不住的掙紮,但越是掙紮就越是慘痛。

她“啊、啊”的厲吼著,狠狠盯著那身龍袍,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突然間,人群的嘈雜騷亂蓋過了燒灼聲,一道寒光自她看不到那人處飛出,擦著安寧潤的臉皮飛過。

一隻白嫩嫩的耳朵,落在了又髒又臭的地上。

“嘶——!啊——!傳太醫!廢物——!一群廢物!朕不是已經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嗎?!連個廢人都看不住!”

“皇兄……你本就得位不正……但我原不欲反你……可你多行不義……如今又身有殘疾……我看你還如何能坐穩江山!咳咳……噗——”

在她能看到的最後一刻,暈著朱褐色的囚衣出現在她的視野,一隻修長如玉竹,但卻無力的手,癱在了地上。

她依稀注意到了,那隻手拇指的內側,有一顆針鼻大小的朱砂痣。

另一端,她昔日最愛的九鳳銜珠金絲步搖,靜靜的釘在牆上,還滴著猩紅的帝王血。

——

開明三十七年三月二十,穀雨時節,陌陽江兩岸,楊花柳絮隨風舞。

江心慢悠悠漂著三兩船隻,其中一艘掛著明晃晃的“葉”字旗,正逆流北上,還有三日將抵達京城。

陽光不偏不倚瀉在船艙窗邊,給一旁麵色微冷的女子臉上,繪上了些許薄紅。

清芷端了茶來,放在桌上,繞到她的身後想給她鬆鬆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