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家鄉,有一棵古老的大樹。
這棵樹不知種類,年齡比我們大很多。聽說人們在這裏紮根之前,它就已經以這副模樣存在了。
家鄉人叫它“啼沙”,在我們的語言裏,那是“家”的意思。
啼沙周圍的土壤生長著名為“沱拿耶”的花,這大概是我在這世上最不喜歡的花,因為它長得很“沒精神”。
濃烈的紅色像是人身上流出的鮮血侵染在花瓣上,與那般鮮豔色彩不相稱的是,它們長著皺巴巴的紋絡,蔫耷耷地垂著頭,和那些枯萎的花無異。
啼沙那棵宏偉的參天大樹像個佝僂的巨人,伸展出茂密的枝葉庇護身邊的沱拿耶。
我的爺爺告訴我說,這片土地曾經發生過一場殘酷的戰爭,無情的侵略者和那些頑強的衛士們全都葬在這裏,澆灌他們的血液,奉出他們的屍骨。
……
這裏是巴儀山,我們沙羅族世代生存的地方。
兒時的我便熟悉並深愛上了這座山,我就像一匹野獸,在山上四處亂竄。當然,我也是十分敬畏它的,因為它是如此的高大,神聖不容侵犯,以至於我有好幾次在觸怒它的底線時瀕臨生死。
巴儀山處於群山環繞之地,這裏地勢險峻,巍峨陡峭,幾乎是垂直的殘垣斷壁。這樣的地形總是會讓外族人望而卻步,我們卻並不會就此與外界隔絕,反而時常去探索新世界。
雖然我不太樂意離開我的家鄉,但是爺爺說,我們這一生最寶貴的財富就是無窮盡的知識,這些知識會造就我們的成長,死去之後也會在這片隔絕於世的土地上澆灌新的血液。
每個沙羅族人都有留下和遠去的自由,巴儀山會欣慰地目送他們離去,也會在漫長季節中等待他們回來。
他們終會回來。因為我們心中有信仰,我們不信仰那些看不見的,比如外界人常掛在嘴邊的老天爺或是上帝真主阿拉之流。我們信仰我們的土地,信仰那棵永遠注視著我們的大樹啼沙,信仰我們身邊的親人,也信仰曾經為保護這片土地的勇猛戰士們。
所以無論去到多遠的地方,我們都要回到這裏,結束這短暫的一生。
每到十五歲,我們就成為了擁有選擇權的獨立人,家人們不會再左右我們的思想,他們會給出適當的建議,但更重要的是,警告我們要對自己做出的選擇負責。
現如今麵對我的最大抉擇,就是要不要去外界的學院以他們的方式接受他們的教育。其實這個問題在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困擾著我。因為我的哥哥姐姐們都選擇留在這裏,但他們的朋友很大一部分都離開了。
偶爾會有中途回來的人,雖然隻是很短地看望一下家裏人,但是他們帶回來的新鮮事物都會讓我心動不已。
二姐姐彌彌的好朋友拉莫雅第一天回來的時候還沒有換衣服,她穿著外麵所謂“時髦”的套裝,露出肚臍和肩膀,一頭靚麗的深棕色卷發,墨鏡以及拳頭大的圈形耳環。
當有一個族人遠去歸來時,空閑的我們都會去迎接,這是我們發自內心的,對歸家之人的期盼和懷念。
“好看嗎?”拉莫雅叉著腰對著我們擺動她的身姿,嘴裏不停念叨著:“大學裏的夥伴們對我進行了大改造,我每天注重自己的飲食和鍛煉才可以套上這件衣服,我以前的體重可完全撐不下它。”
“好看的。”她的父母敷衍地回答,我們則拍著巴掌誇讚。
“你在外麵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她的阿媽說,“沒有一點傷痕,這就夠了,拉莫雅,別問這種無聊的問題了,我們先去啼沙那裏吱呼一聲,它一定很開心見到你。”
拉莫雅無奈地苦笑著,一邊擺擺手和我們擁抱,一邊反駁道:“是了阿媽,但是樹是不會有意識的,植物都不會有意識,這是迂腐且無知的,你們開心就好。”
她的這句話讓我們這群人都感到很是震驚,即使拉莫雅的父母並沒有對她的話做出任何反應,隻是親切地帶著她繼續往裏麵走去:“那就直接回家吧孩子,晚點我們再去也行,你需要先休息一下。”
拉莫雅離開了我們的視野,但她的話仍然留在我的耳邊。
我雖然也時常下山去學校學習,接觸山下的那些人,可直到現在,我從未聽到過誰說啼沙隻是一棵樹而已這樣的言語。
回到家的人,他們會帶一些“手機”、“電腦”等,他們說出去以後這些東西都是日常必需品。
“沒有的話會怎樣?”我問。
“沒有的話就無法生活。”他們都這樣回答。
“會死去嗎?”我又問。
這下他們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了:“那倒不至於吧,隻是很不方便,阿吉,等你出去了就明白了,比如說你去買東西或者是什麼,要付錢的時候沒有這個東西很困難,而且很多作業也需要用這個東西來做,你明白嗎?就像是你的學校布置的作業而你卻沒有本子和筆一樣。”
這下我明白了。我們用紙幣付錢,外麵的人用手機付錢;我們用本子和筆寫作業,外麵的人用電腦寫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