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腳步虛浮,被離戎昶攙著緩緩走到眾人麵前,隨著額前的虛汗沁出一層又一層,半個身子幾乎倚靠在了昶身上。

“族長!”幽和胡聾胡啞是同璟一起長大的護衛,十分憂心地上前去攙扶。

心口的疼痛細密綿長,眼前黑影撲朔,仿佛將要墜入無盡的深淵。璟卻隻是對昶虛弱地一笑:“成了?”

“成了!”

天馬拉著雲輦將將落地,璟掙脫眾人踉踉蹌蹌走到小夭麵前,再也支撐不住,兩腿一軟跪倒在地,胡聾胡啞欲要上前攙扶,卻被離戎昶擺手製止。

海天相接處天光將白,尚有幾顆星子與暗夜最後纏綿。僅僅過去了一夜,卻如百年般漫長。

海風吹淡了林間的血氣,璟結了一團靈力覆於小夭受傷的手上,待傷痕淡去,又接過一朵風中緩緩飄落的青棠花,別在小夭的發間,微微勾起唇角:“我們,回家……”

說罷,整個人散了力,完全癱軟在小夭身上。

小夭,對不起,我有些累了,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瑲玹的血傀儡藏於青丘塗山府中,璟布了障眼陣法,並藏了大量暗衛,府內在外人看來並無異常,卻是結了天羅地網。

傀儡咒成,瑲玹在當日正午醒來。

相柳化作一灘血水,屍骨無存,後來小夭將他的血衣埋在江心洲,立了一座無字碑。這裏,不屬於辰榮、西炎、皓翎。雖生而桎梏,唯望魂歸自由。

璟靈力耗盡,心疾複發,命懸一線,塗山氏和西炎國調配了大量靈力高手為他輸送靈力續命,才堪堪吊住了性命,卻也沒能再醒來。

瑲玹去看小夭,小夭守在璟榻前,神色平靜,沒有預想中的哀愁,隻是執起榻上的手貼上自己小腹,明明是對瑲玹訴說,眼睛卻片刻沒有離開璟,神情無比堅定:“助相柳了卻恩情死得其所,助哥哥與虎謀皮守得江山,他有算盡天下之能,我信他不會負我,我等他。”

馨悅神色擔憂地看看小夭,又看看瑲玹,將他手臂挽得更緊了些。瑲玹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看著她鬢邊的若木花,有半分相信,小夭的話並非傷心過度神誌不清的囈語。

西風瘦,東籬晚,落葉歸,凜冬至。

四季更替,周而複始,轉眼又是一輪。

次年年關將至,前線大捷,德岩禹陽引頸受戮於陣前,西炎大軍班師回朝。

夜裏落了初雪。一夜之間,天地倏忽一白,直將鮮血白骨折戟沉沙盡數埋藏,靜謐如天地初開。

槿園裏萬籟俱寂,唯有積雪堪堪壓彎了梅枝,攜一朵紅豔落向光潔的雪麵。

小夭淺眠,被細微的聲響驚動,看了眼枕邊人,反複確認了他沒有蘇醒的跡象,眉間暈上失落。

下榻簡單盥洗,對鏡簡單挽了個發髻,未施粉黛,卻獨獨唇上點了胭脂,像冰天雪地裏一朵飽含生機的紅梅。舉止輕柔,一步三回望榻上人,像是怕驚擾了他,卻又希冀著他被擾醒。

今日寒意侵襲,小夭用帕子沾溫水,暖暖擦拭璟的手背,輕聲說:“明日是嬌兒百日宴,豐隆和馨悅已經來府上了。”

那日小夭醒來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悲慟之下再次昏厥,卻是被診出了喜脈。

第一次害喜,第一次胎動,都來找璟訴說,璟每次指尖都會微動,卻像是被桎梏了,無論如何都沒能喚醒意識來擁住她。

一次次失望累積,倒也如常了。

生產那日,生死之間,仿佛看到了璟,在晨曦的微光裏笑眼溫柔,青棠並蒂迎風飄搖,一如大婚時,青棠樹下,許下永不相棄的誓言。

所以璟,你是來接我的,我們馬上就能見麵了,對嗎?

卻無人知道,那日璟在榻上抽動著掙紮了一次又一次,甚至眼角沁出了淚水。

小夭從黑暗中醒來時,身邊有瑲玹、馨悅、豐隆……

目光巡過了一圈又一圈,甚至探到了院中那棵紫藤樹下,依然沒能見到那個身影。

好痛,哪裏都痛,自從與你相遇,每次痛,你都會來尋我,為何這次,你不在了呢?

但是我還活著,所以我依然信,你一定會醒來。

眼下,撫摸著愛人的眉眼。

“我想彈琴給嬌兒聽,馨悅不讓,說女兒隨爹,嬌兒是彈琴頂好的苗子,可不能被我教壞了。”

“我可是師從於你,有那麼差嘛,璟,你得替我說理去。”

雪霽天青,愛日烘晴晝,枝頭紅梅嵌了金邊。

小夭想折一枝插在窗邊,起身時卻聽到了一聲,“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