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一片寂靜籠罩著塗山府,黑雲逼近,似是有夜雨將襲來。

望著榻上昏迷不醒的防風意映,璟神色凝重,胸口仿佛被巨石壓住。他深知退親對女子名節的影響之深遠,意映奔赴青丘操持家業幾十載,此番也定是被逼上了絕路才選擇自尋短見,而璟更是深知自己不無責任。

而他不能一再退讓,當年龍骨獄曾許諾十五年之約,璟一心渴望堂堂正正迎娶心上人,她做玟小六,他便是葉十七,她做皓翎大王姬,他便是塗山二公子。

直到小夭險些殞命梅林,他才發現自己錯了,錯得南轅北轍,葉十七,塗山璟,哪怕一個奴仆,隻要能常伴她左右,又如何。好在尚未悔之晚矣,璟暗自咬牙,退親之事,此番定是要堅定不渝。

但意映自盡之事也確因他而起,於道義,不能在此時棄之不顧。此時璟隻覺著心口悶痛,氣息有些瘀滯。三年淩虐,梅林絕殺陣,大病未愈家中又頻起變故,心力交瘁,終究還是傷了他的根本,落下了心痛的毛病,但在內青丘危機四伏,暗流湧動,在外瑲玹仍有複雜的局勢需要處理,他也無暇顧及身體這些異常。

靜夜隻見族長額頭鼻尖盡是冷汗,抓住胸口處的衣襟,搖搖欲墜,臉色竟是比榻上之人更要慘白上幾分。

“族長!”靜夜擔憂地要去攙扶,璟卻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

意映醒來,緩緩起身,太夫人立即迎上去,痛心疾首:“好孩子,是塗山氏對不起你,”繼而冷臉望向璟,“你便留下來照顧意映。”

璟送走太夫人,後退兩步對意映道:“防風小姐,我在門外守著,你有事叫我。”說罷便拂袖推門而去。

意映緊咬牙關抿了抿唇,將掌下的床褥抓出猙獰的褶皺。

滾滾驚雷過後,深秋的冷雨傾盆而下。

璟立於簷下,千萬思緒在腦中翻滾。奶奶的身子每況愈下,此刻強行退婚是為不孝,可如果無法退婚,無法退婚……璟不敢繼續細想,痛苦地閉上雙眼。

他曾享有幾百年人間的溫暖,有愛他的親人,明媚的生活。直到母親去世,被至親的大哥折磨三年,風光霽月的塗山二少主徹底被摧毀。

他珍惜親情,而大哥幾乎置他於死地,奶奶雖愛他,但他又何嚐不知,這份愛遠不及她對塗山血脈傳承的執念。他苦苦掙紮維係,可世間誰憐塗山璟。

對,他還有小夭,隻有小夭。

意映也不曾遣侍女來送傘,不一會兒,雨勢漸大,斜飛入簷下的雨將璟半邊身子澆了個冷透。發絲貼在蒼白的臉上,冷風入肺,他忍不住咳了起來,且咳得愈演愈烈,倚靠於簷柱上將將站穩,像一隻風雨中行將被撕裂的枯葉蝶。

靜夜苦苦哀求:“族長大病初愈,受不得這冷雨,入房中避雨吧!”

璟回以一個慘白的微笑:“不必,孤男寡女,深夜怎可獨處一室。

院門大開,兩盞燈籠探進來,塗山太夫人的婢女撐傘下了步輦,沒有擔憂璟被澆透的慘狀,竟是端出一碗雞湯,擠出一個和藹的微笑:“族長,這是太夫人足足兩個時辰熬製的參湯,快些趁熱喝了吧。”

“多謝。”璟心頭蕩過一絲溫暖,為剛剛的胡思亂想滿心愧疚,接過參湯,捧到唇邊,卻忽然神情一滯,雙手顫抖,湯碗“砰”的一聲碎落在雨裏。

在回春堂時,十七曾捧著一味未見過草藥去找小六,小六羞紅了臉,說這是極強的媚藥,服之當行男女交合之事。而後為了避免尷尬,輕輕挑起十七的下巴,挑逗道:“我們十七模樣生得這般好看,可要熟悉這藥的氣味,免得日後被人拿它騙了身子。”

小六說過,他便照做了。

如今這熟悉的氣味,出現在了奶奶的參湯裏。

璟不由分說地衝進大雨裏,奔向奶奶的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