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剛過，瑄嵐城已是一片喧鬧歡騰的景象。
火光被圍繞在四周的竹紙削弱，跳躍在一盞又一盞花燈裏，映出溫和的暖光來。頭頂獸耳的孩童在街巷中笑鬧著穿過，身後的尾巴搖的飛快；灰眸豎瞳的青年雙頰緋紅，手捧一壇桃花酒，贈予心愛的人類姑娘；背負羽翼的少女將蓮花燈投入河中，雙手合十，虔誠祈禱遇見一個比她飛得還高的美少年。還有那些隨處可見，銀發碧眼的貓妖們，他們在街頭巷尾忙碌著，嬉鬧著。他們是這裏真正的原住民。
瑄嵐城的中秋夜，總是極其熱鬧的。
由於地處晏清、步墟兩山的夾穀之中，又是人妖兩界交彙之地，瑄嵐城常年都是人妖混住，並沒有明顯地區分開來。再加上五百年來，兩界一直維持著前輩定下的盟約，和平相處。熱情好客的靈貓一族便也樂意做這個“中間人”，拉近人妖關係。久而久之，瑄嵐這座小城便靠著這得天獨厚的優勢，一舉演變成妖界第一城。
一座城池富庶了，來此定居的人和妖也便越來越多，各地的文化在此交融，反倒讓這裏的民風習俗別具一格，逢年過節也更加熱鬧。
今夜也是如此，盡管空中陰雲密布，將那一輪圓月隔絕於外，但仍舊減不掉城中節日的喜樂。除了——
“呸！”
明鶴樓朱漆的大門前，一位身材高挑的紅衣女郎從剛剛倚靠的門柱邊站直了身子，把手中的瓜子皮丟在小二剛倒完的撮箕裏，往店裏走去。
她低著頭，皺著眉，儼然一副沉思的模樣，連那幾位稀稀拉拉坐在餐桌邊的常客和她打招呼也沒聽見，隻自顧自地往前走。
櫃台邊正撥著算盤算賬的小姑娘瞧見了，心中暗自歎了口氣。
定是又在為那下午那件事憂心了。
“江姐姐？”
“江姐姐！”
“江姐姐——”
齊胸高的少女驀地攔在自己跟前，扯回了江樓曉的思緒。
“紀笙？你……怎麼……？”
“江姐姐可是還在為韓大人的事憂心？”
“……嗯。”
“哎呀，瑄嵐每日有那麼多人來咱們這吃酒，姐姐光想著他那筆單子做什麼！”
少女拉過剛剛差點一頭撞在牆上的江樓曉，在就近的餐桌邊坐下。江樓曉接過小二遞來的茶水，輕抿一口後，緩緩開口：
“我隻是有些氣不過罷了。韓喜往年都來我樓玉輪閣定席，今日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毀約不來了不說，還雇人在我這大鬧一場！這下老娘我不僅錢沒賺到，店麵還得重新修整。”
少女笑了笑，甜聲安慰道：“許是有什麼事惹怒韓大人了吧。加上今日是中秋佳節，天上烏雲那麼沉，賞不到月自然是有些情緒的。做官的老爺們嘛，脾氣古怪是常有的事。”
“可是這月亮又不是我不讓他看的。”江樓曉聽她這麼說，心裏又有些冒火，“得虧他今日沒來，他要是敢來，老娘就打爛他的嘴！”
江樓曉說著，就對著空氣比劃了兩個耳光。
“不過……”又輕呷了一口茶後，江樓曉柳眉微皺。
“不過什麼？”
“不過今日之事，多少有點奇怪啊。我記得韓喜往日為人謙和，做事向來和善客氣。而且他之前定席都是親力親為，今天怎麼差遣起下人來了……”
“哎呦我的江姐姐！”少女一手托腮，有些無奈地笑道，“哪個傻子砸人店麵還對外聲張的？不都得藏著掖著嗎？”
“嗯……也有些道理，但是……”
“啊呀哪那麼多但是可說的，咱們明鶴樓離了他韓喜就轉不了了？要我說，江姐姐不如趁此機會好好休息，咱又不差他們那些當官的兜裏的銀子！”
少女說著，推推搡搡地將老板娘拉走了。玉輪閣被砸，中秋的生意泡了湯，團圓夜的明鶴樓生意便大不如往日。江、紀二人閑來無事，在櫃台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江樓曉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疑惑，她並不完全相信下午鬧事之人的話。正如紀笙所說，砸店這種不光彩的事，不可能雇了人還要自報家門，否則便太過愚蠢。
可是幕後主使的目的是什麼呢？對家酒樓為了拉客而做的肮髒手段？可是汙蔑重臣這樣的事非同小可，正常的店家沒有必要冒這樣的風險。
到底是為什麼呢……
後廚的火焰燒的熱烈，橙黃色的火光借著縫隙灑進堂間，為那些身處異鄉、無家可歸的人們，點燃了中秋薄寒夜的一絲溫熱。
火光滅了，最後一盤熱菜上桌。年輕的父親抱著年幼的女兒，倚靠在最角落的檀窗邊，欣賞那漫天華彩。小女孩的手中捧著一盞憨態可掬的兔兒燈，那是她爹爹省了兩日飯錢為她買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