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夜晚,他猶如湖畔幽靈,注視著我。當我下沉時,他微笑著緩步而來,輕而易舉地將我托舉起,濕漉漉的雨混合著血從他額角流下,那雙眸子中浸著發白的紫光。親愛的,我曾經那樣愛你,但此刻,能不能將我放生,或者,換一種說法,允許我就此溺亡。──《雨夜》
盛夏的黃昏,街道人影錯落,林清尋從頂樓的落地窗向外看去,上麵是一片灰蒙的天空,向下,是她久居的城市。
她合上書本,將散落在胸前的頭發攏到脖頸後,纖細的手指從桌麵劃過,站在鏡子前麵,打量著自己的麵容。
哈。
倒有幾分道林·格雷那奢侈淫欲的樣子。一張清麗動人的臉,偏生眼下發青,臉頰蒼白,像是幾天幾夜沒合眼似的。
她確實沒怎麼休息好,躺在自己營造的書堆裏,撿起本書就開始讀,偶爾小憩,也就摟著旁邊的棕熊玩偶倒下就睡。
她的目光又回到那本小說上,剛剛讀了個開頭——
OK,我要讀完它。
但有人敲了敲門,接著,沒等她動身,門鎖哢地滑動,門開了。
住家阿姨有些拘束地走了進來,後頭跟著一個身穿黑色西服的壯漢。那男人掃了眼屋子,隨即打了個手勢。一輛銀白色的輪椅緩緩出現在林清尋的視野中。
發髻斑白但精神矍鑠的老婦人雙手交疊在胸前,一雙銳利的眸子上下掃視著林清尋。
林清尋從來都不允許人擅自進她的房間,所以難免有些憤怒。就像老婦人掃視她一樣,她也站在那裏,目光絲毫不躲閃。
這是一場無聲的博弈。
最終,老婦人開口了。
“清尋,你今年多大了?”她一邊說,一邊讓身後的保鏢推著她在房間裏轉悠,似乎想看看這裏藏著些什麼東西。輪子從一本書上軋過,然後是第二本、第三本……
“二十。”林清尋利落答道。
“大學念完了吧。”
這是一個陳述句,可以說林鹽南對她的生活了如指掌。
“當然,奶奶。”林清尋走上前去,扶住了輪椅後背,原本跟在後麵的男人一愣,在得了示意後,自覺地退到門口。
“奶奶,您今天來是有什麼事嗎?”林清尋裝出一副天真可愛的樣子,語氣顯得有些甜膩。
她推著輪椅,轉到了沙發邊上,遠離了她搭建起的書屋,就撒了手,擺弄起茶幾上的白瓷小碗。
她懶得倒水,但總要裝裝樣子。
林鹽南轉著手掌上的一圈佛珠,眼睛瞄到那本《雨夜》。她忽然拍了下輪椅扶手,混沌的鐵聲在房間中回蕩。
林清尋眯了眯眼睛。
“自從你母親去世後,你爺爺就成了你的監護人,現在他也不在了——你該認真考慮下自己的生活了。”林鹽南的語速不疾不徐,像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我的生活,”林清尋笑著說,“不就是每天宅在家消磨時光嗎?”
林鹽南冷冷地看著她,像是在嘲諷,又像是憐憫。
林清尋此刻自然明白了。事實上,林家從來都沒有真正認可她這個人,甚至當初母親和父親結婚的時候,婚禮上也都沒有過一句祝賀。母親與父親的結合是一次對家族的背叛,也是一次痛苦的決裂。而自從父母意外身亡,林家便接過監護人的身份,與其說是照顧她,倒不如說是一種監視。如今,這場遊戲已經枯燥無味,自然該結局了。
“行,我還剩下多少?”林清尋擺了擺手,撿起桌上的那本書,隨意翻著。
“淨身出戶吧。”林鹽南那張保養得水嫩光滑的肌膚上,忽然落下了一道陰影,她的臉好像被光截斷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