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3日
我叫程澄,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九年才勉強明白一些道理,但是終究還是個初學者,把握不住我想要的結果,看著過去十九年的得失,我想還是躺平最讓人舒心。
昨天收到家裏的短信:
澄,Y死了。
Y是我給家狗取的名字,去年過年我在路上撿的一隻中華田園犬,黑色的,胸口是白色的,它固執又聰明,長得很快,不過幾月就到我的膝蓋位置。
我的青春期過得很安靜,沒有叛逆,情緒激動也是少有的。或許太過壓抑,我常常陷入自己的世界裏麵。過於單純的想法讓我與這個世界產生隔閡。我怨恨自己的的懦弱和無能,仇視這個世界的黑暗與庸俗。所以,上了大學之後,我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自己,但是蒼白的經曆讓我陷入低級的自我證明。無果,終日鬱鬱寡歡,我想我大概是生病了。
十月的某天夜裏,我從宿舍偷溜出去,宿管的疏漏,讓我有機可乘,有一道通往小操場的門虛掩著。
我藏了很久的想法在黑夜侵占我的大腦,而我的靈魂選擇放縱肉體。
我在不明朗的月下奔跑,跑到在腦中上演千百回的一棵菩提樹下,手裏平白多了一條長長的白布,布料粗糙。
深夜,我在這條行人必經的路上體會到路的孤單,樹的無言,聽到的除了蟲鳴還有我劇烈的心跳。十月的夜有著勁透的涼意,我像計劃中的那樣爬上樹,這棵樹是早已挑選好的,樹枝低,樹幹粗大,易爬也不易折斷,位置處於中間有風聲作伴。
我在黑暗中以蟲般的姿態附著在樹上,可惜沒穿白色的衣服,這樣缺了些味道,但是機會難得,我並沒有因為一點的不完美就放棄這次解脫,相反,我更覺得這是上天的安排,我應當順應。
我在樹上坐了一會,腿懸空在十米的空中,突然覺著我的雙腿好像浸透在無色純潔的死亡中,它是最先享受到我期盼已久的快樂。
我不願有更多的人看到我死去的肉體,將身體徹底懸掛在半空之前我撥響殯儀車的服務電話,這一串號碼在我手機裏存了兩年。事先已經商量好了,工作人員也熟悉我,但他們不知接的是我,錢給了許多,交代讓他們偷偷進來,一切準備妥當後我將手機扔進草叢裏。
我最後看一眼半空的風景,天微微亮,腦中閃現十七世紀的莊園黎明,可惜還差些時辰,沒有青霧和冷雨。墨藍的夜抹不開,灰白的雲像敗絮,黑色樹葉的剪影勾勒出天空的邊緣,我伸出像竹枝的手去觸摸樹幹上的新葉,還未等我指尖碰到,身體不受控製地倒了下去,最後我的眼裏隻有被驚動而落下的枯葉。
那一刻,就像電視劇裏麵的轉場,白光閃現,除了我,周圍的事物像公路上的車,窗外有著不停向後跑的樹和山。“哢嚓”一聲,我的眼痛苦地緊閉,而我的世界終於消失了。
我以為我肯定死了。
但是我隻記得人的生命是脆弱的,忘記生命也是頑強的例子。
我看見多年不肯滴一顆眼淚的老母親常常倒水倒到一半跑進廁所抹眼淚出來了也學電視劇裏一樣說是東西進了眼睛時,心裏的空白又多了一分。
從手術出來之前我的意識一直很模糊,就像有蟲子寄生在我的大腦一樣,碎片的畫麵被啃噬。之後就是密密麻麻的痛感從腳底傳遍全身,我卻動彈不得,手完全失去抓握力,身體失重。我被迫地浮遊在空中。突然胸口傳來強烈的撕裂感,身體劇烈抽搐,手腕上突然附上模糊的物體,它在我的身上遊走,平息了我的抽搐。它的溫熱讓我無意識地接納,最後留在我的唇上。
我身體頓住,就在我鬆懈的一刻腹部被痛擊,雙腿抬起,整個人被往下壓,周身的壓力讓我耳鳴眩暈,我像是在深海裏,黑暗包圍了我,不安和焦慮在那一瞬間前所未有的將我籠罩,我的心跳帶動我的身體做最後一次本能的掙紮。
我分不清現實和幻境,我在恍惚間醒來又陷入昏迷,反複多少次我也記不得,也分不清,但是每一次醒過來我都帶著重重的不舍,讓我每一次都帶著熱淚昏迷過去。
在昏迷中我隻感覺我的心髒抽痛,胸口異常沉重,仰躺的方式讓我掙脫不開,但是,那份重量又像海市蜃樓,是虛幻的,我分不清這份痛苦的具體來源,但它叫我想一把掀開卻又割舍不掉
我好像甘之如飴,又好像還有許多許多想要的沒有得到的不甘。我的口中鹹澀,溫熱的液體滑過我的耳廓,那是誰的淚,我的嗎?
“對不起,麥冬。”
柔弱沉緩的男聲在我的腦子裏像是浪花一樣,我期盼再聽一次,但是浪花卻是海麵的泡沫。
我還是徹底醒過來了,睜眼環顧四周,清晰的畫麵和聲音拉回我的意識。
床頭的一隻雪梨被我無力的手誤碰掉在地上。
我不喜歡吃梨,但它滾落在地上讓我有深深的愧疚感,凝望了幾眼,想要去拾起來。聞聲而來的護工利落地撿起梨,也用她有力的胳膊攔住正要起身的我。
我偶爾睜開疲乏的眼,了無生趣地望望窗外的天,常常靠坐在椅子上發呆,眯眼撫摸我的手紋。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像侵入我的皮膚,鼻息間有輕微的刺激,它的味道在我大腦中轉化為藍色,帶著寧靜和讓人安心的慰藉包裹住受傷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