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言始終記得第一次遇見南風的情景。
那日是出神廟會,晚言和母親衛明時去沈城上香。晚言那時還很小,並不懂衛明時說的心誠則靈,一路上聽著她的嘮叨百無聊賴。晚言很不情願,可被衛明時死死牽著,隻能踉蹌地跟上步伐。
穿過熙熙攘攘的集市,她們來到後街的清風廟。衛明時讓晚言在寺外等候,叮囑她不要到處惹是生非。
“哦,知道了。”
晚言撥弄著手中的狗尾巴草,漫不經心地敷衍道。廟外的沉香味依舊很濃,融在微風中撲了晚言一臉。晚言討厭衛明時信教,但不得不承認對這香火氣情有獨鍾。
待衛明時進入清風廟,晚言躡手躡腳地跟了幾步,貼在門框邊探出頭來,確認再三後偷偷溜了出去。
清風廟的南麵有一條河,名為上溪河。與別的河不同的是,它最深處不過膝蓋,而且清澈見底。遠遠看去,水中的魚兒仿若是趴在河底的石頭上休憩。
晚言蹲在岸邊,將手輕輕探入水中。雖然是炎炎夏日,但河水還是冰涼徹骨,讓人上頭。小草魚以為晚言的手指是什麼好吃的東西,紛紛遊過來用嘴啃食,癢得晚言咯咯直笑。
她微微晃動了手。平靜的河麵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一層推著一層。沒有任何嘈雜與喧囂,一切都那麼的平和安逸。
“噗”的一聲,一小塊石頭不知從何處飛了出來,在河麵連跳著打了十幾個水漂,濺了晚言一身。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良久才回過神來。
“喂,幹什麼呢!魚都被你嚇跑了!”
晚言怒氣衝衝地站起身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扭過頭便看見了那位佇立在岸邊的少年。
少年逆著光,晚言看不太清他的模樣。正想過去與他理論,少年已經主動走了過來。
“對不起啊,我以為你是岸邊的碎石堆……”
晚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穿的一身灰色衣服,的確與碎石堆有幾分相似。可這麼直白的話在此時出現的確有點兒火上澆油。
這是在道歉嘛?!
“你眼睛瞎了還是幹嘛?”
“我沒瞎,我是沒看清楚。”
“……”
晚言一時不知說啥,揮了揮手示意作罷。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少年並沒有聽出弦外之音。他抿著嘴,靦腆地伸出手來。
“我叫南風,你叫什麼呀?”
“林晚言。”
晚言握住南風遞過來的手,算是給彼此一個台階下。
“你一個人嗎?”南風問道。
“沒有,我和家人一起來吧。你也是吧?”
晚言邊說邊朝寺廟走去。呆了半晌,不知衛明時有沒有發現她私自出逃?
“不是,我就一個人。”
“你信教?!”
“嗯。”
晚言很是詫異。在她的認知裏,大多是經曆滄桑的大人才會把未來的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在遙遙無期的日子裏得到些許精神慰藉。可眼前的南風與自己年歲相仿,竟也是一位虔誠的信徒?
“為什麼呀?不是大人才信的嗎?”
“不是的,信仰無關年齡。因為它好,所以大家願意信它。”
晚言艾艾地看著南風,南風頓了頓繼續說道。
“其實,我生來就有先天不足之症……”南風神色黯淡了許多,低垂著眼眸。
的確,南風有著同齡人少有的憂鬱。白皙的皮膚在陽光的照耀下能清楚地看見底下細細的血管。晚言不知該用什麼詞來形容更為貼切,隻覺得他身上有一種林妹妹的弱柳扶風。
南風看著晚言繼續歎息道:“爸媽給我找過算命先生,先生讓我晚間盡量少出門,每逢初一十五就去寺廟裏上一次香。我也不太清楚緣由,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平安的活著。”
南風的眼裏噙著點點淚光,晚言看著有點兒心疼。她不懂得如何安慰,半晌才愣愣地回答道:“那個……你以後堅持聽先生的話,肯定會好的……”
南風笑了,扭頭望向清風廟,眼神不再似之前那般惆悵。
那一刻,晚言意識到曾經的自己多麼的無知。廟宇裏的眾生並非頹然。信仰是他們夜路上的點點星光,哪怕隻能照亮一尺黑暗。
彼時,她八歲,他十歲。殊不知,這場相遇將是他們一生無法回去的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