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江市有一處園林,喚作五行園,既有好景致也有異奇傳說。名氣雖不如蘇州留園、拙政園,亦不及揚州何園、個園,卻另有獨具的魅力,為一般園林所難及。年年歲歲,遊客雜遝,不絕於途。好多人已經把去那兒遊賞一趟視作自己的玫瑰之旅。有個發燒友,在一篇遊記中形容得更別致,更感性而羅曼,說去過那裏一遭,就像見了-回心儀許久的人__不僅當時暢心愉目,此後亦一直明媚著心境,芳菲著記憶。
這位發燒友的描述,是否修辭的份量超出了實際,且不說它。作為小說的開頭,此處隻想告訴你,這天,五行園來了個頗為特別的背包客。
這位背包客,三十五歲左右,長方臉,眼睛又大又亮,鼻梁挺挺的,肩膀寬寬的,頭發短而利索,穿著淺黃丅恤衫,靛藍牛仔褲,牙白色的耐克鞋,形象顯得幹練而前衛。他的背包上,印著“我愛我的海南”六個字,襯以一高一矮兩棵椰樹,再瞧瞧他麵龐因受陽光過分愛撫而留下的亮銅色,不難猜想他是來自哪裏。不過,外表印象並不總是非常可靠的,他的神色,倒隱隱透露了另一答案。
外地遊客,給人的概念一般都是腳步匆匆的,屬於“急行俠”一類,且往往有幾個人搭伴。一入了景區,便隻慌著去找最惹眼的景點,逮著了一個,就急忙擺好姿勢,調好表情,張口喊一聲“茄子”,叫同伴撳一下快門為之留下“到此一遊”的實錄。接著,屁股著了火似的,顛顛地再找另一個值得釋放表情的景點去喊“茄子”。一個個的,總像穩不住神兒的麻雀,東瞅西瞧,左蹦右跳,不歇勁地緊著忙活。
我們的背包客,情態卻全不是這副樣兒。他抬腿輕,落腳慢,走不大遠就要停一停步,細細地瞧一會兒,眼神裏透著掩不住的歡喜與眷戀。情景就似飛回了舊池塘的白鷺,在悠然臨水顧影,黙然回味著已成雲煙的過往。而著眼點呢,就更是不同了,打比喻來形容,“麻雀”們關注的是景點的輪廓,是其外在的樣貌,背包客著意的則是個中細節,體會其表象下的內涵。兩者的區別,類似於麵對-本書,前者隻倉促地瞥幾眼書的封麵掠取印象,後者則目動心隨,輕輕打開書在研讀和品味其中的內容。
“魏廳長,”忽然,背包客身後響起一聲喊,音量挺大:“太不好意思,勞廳長久等了!”
背包客很感意外地扭過頭去。離他不遠有四五個穿黑衫褂的保鏢,簇擁著一位白淨麵皮的男子走過來。這男子年約三十歲,一身名牌,氣派十足,一看便知是位風頭正勁的新銳老板。那喊聲就是他發出的。嘴上說“不好意思”,神情倒頗帶些倨傲。
背包客連忙側過了身子,有意躲開背後那人的目光,還麻利地從衣兜裏掏出一副蛤蟆鏡捂住了眼。嗬!這蛤蟆鏡,忒夠誇張,兩扇鏡片墨黑如炭不說,而且奇大,從眉毛往下直罩開來,幾乎把他大半個臉覆蓋個嚴實。那年月,這可是讓趕時髦的年輕人為之心燙的舶來貨,弄一副好難呢!
“別客套!”前邊不遠有三個人同行,其中一個回過身來笑著應答。“我是恰好有事來這兒,並不為著等候你。”這應聲的,無異便是魏廳長了。
魏廳長,五十奔六的年紀,身形又高又胖,臉圓嘟嘟的,頭上光溜溜的,像草木伐盡的禿丘,加之他笑得親切而和藹,便自然帶出幾分彌勒佛的模樣與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