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晨霧。
整一個星期,她再也沒有聯係過我。
沒有任何電話,短信。在學校碰見了,隻是彼此微笑。
周末去了湖邊,坐在堤壩上抽煙。想起那天一起坐在這裏,我說,這是我第一次吻你。
我甚至去了她最愛看書的地方。她一直沒有出現。
我想當麵再對她說點什麼,可是每次去找她的時候,心裏並不清楚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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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我,失去一條手臂的殘疾人,生活能自理否。
我說,我四肢健全,身心健康。
可是事實卻不是這樣。
她不在的日子,根本不知該吃什麼,因為我習慣了有人告訴我今天該吃什麼。
她不在的日子,根本不懂閑餘的時間該如何打發,因為我習慣了一有時間就去找她。
她不在的日子,手機甚至不會響。偶爾進來幾條信息,全是他的嘲諷。
有一天去食堂的路上,我習慣性掏出手機問她,今天想吃什麼。
她隻回了我一個笑臉。
我恍然想起那天她苦笑著說,搞不定,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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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起得很早,霧蒙蒙的。
我套上外套出了宿舍。外麵一片模糊,安靜得隻聽得見自己的呼吸。
站在霧裏,就像迷路的旅行者。找不到目的地,看不清路。
伸手去抓,一把落空。我不停環顧四周。
突然看見她站在前麵對我招手。過來,過來這裏。她笑笑。
我奮力跑了過去,空無一人。
她站在更遠的地方招手。我在這裏,過來。
接著追了過去,她在更遠的地方,笑盈盈地招手。過來,過來吧。
我奮力追著她。你別離開我。我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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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球場,和幾個舍友跑著步,有說有笑。
我站在球場外麵,隔著圍欄看著她,大口大口喘著氣。
過了好久,陽光刺穿霧群,三三兩兩射了進來。
她回頭看見我,笑了笑,招招手。
我頹然坐在草地上,心裏盤算著要和她說些什麼。
是一次把話說完,還是一點一點,一次一次說。
淡淡的霧群裏走出一個男人,手裏拿著瓶水,踱步到場邊。喝口水吧。他對她說。
我認得他。他回來了。
她走過去,對那個男人笑笑,接過手裏的水。我打不開。男人微笑著接過瓶子。
哧一聲,瓶子開了,卻像一把刀,哧一聲插進我胸口。
又像一把榔頭,咚一聲,敲裂了我的腦袋。嗡嗡作響。
她越過男人的肩膀,看了我一眼。男人回過身,看著我。我回來了。他笑著對我說。
我爬起來,撒腿跑了。
像誤入鬼宅的好奇的貓,嚇得自己手足無措。
跑得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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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奔回宿舍,驚魂未定。
在宿舍裏走來走去。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我頹然坐到椅子上,驚慌失措。
舍友起身問我是不是見鬼了。我說,見鬼了。
回身看見桌上那張申請表。
係主任那天叼著煙說,如果你非要去西班牙,可以,簽字同意自費去,就萬事大吉。
我說,我有點改變主意了,我想考慮幾天。
現在再看見它,奮不顧身抓起它,從淩亂的書桌上翻出一支筆。
落筆那一霎,又猶豫了。
她會回他身邊嗎。我不停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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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手機,問他,她會回到他身邊嗎。
許久,他回我,人生的道路,要自己選擇,不該問別人。
我把筆放下了。
去上課的路上,看見她抱著書從停車場走來。
她抬頭看見我。等一下。她叫我。
我頭也不回,心裏慌亂無比,徑直鑽進教學樓。
損友目睹一切,拍拍我肩膀問,吵架了?
我不說話,低頭坐著。
你就是這樣,自閉症。損友放下書坐我旁邊。什麼事,都得大家攤開講。
他又拍拍我。不說清楚,怎麼知道孰對孰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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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的時候,她發來信息。
我不敢打開看,就隻在鎖屏看見一句話,你為什麼躲著我。
把手機正麵朝下放在桌子上,又震了一下。
老師經過身邊。同學,手機關了。
我像是被驚嚇到。噢,好,好,我關。啪,按下關機鍵。
放學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起身。
損友站在窗戶邊往外看。她在樓下等你。
我不說話,低頭坐著。
損友走了,晚上陸陸續續來了人自習,我還是低頭坐著。
自習的人陸陸續續走了,我還是坐在那裏。
管理員啪啪敲門。同學,關門了。
我頹然下樓,站在大廳裏,怕出去就看見她。
怕知道她一直在那裏站著,然後心又被她擊碎。
我想讓她回去,回他身邊。他一直把她照顧得很好。
又舍不得她回去,她不在,生活一團糟。
取舍,是世上最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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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走出教學樓,她依然站在那裏,像尊雕像。
雅典娜。我想起這個名字。就像雅典娜一樣,默默守護著。
我說,那麼晚還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