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終章(1 / 3)

六月二十七日 子夜

帆被燒沒的小船突然開始加速,它竟然直向前衝出,衝向前方即將合攏的船陣缺口處。

那遼國大船上少年元帥哪兒見過這個,趕緊揮舞令旗發號施令。此時東南風,無帆小船向西北跑,大船鼓起風帆本該有優勢,卻眼看小船遠離,這哪裏還有天理?

耶律宏基大怒,眼看那小船用了什麼水麵疾行的法術,竟然無風而行,眼看堵不住了。於是喝令船上一起擂鼓助威,催動船隊追趕。受箭傷的錦兒爬將起來,起來趕緊阻攔。

“太子萬萬不可。這裏距那霸州河界不過數裏,若是擂鼓恐驚動那裏宋軍。不如再派奸細進霸州境查探,看那南朝兵備怎樣,狄青生死如何?再等北院騎兵秋後馬肥,軍糧、軍器整飭足備,再動刀兵為好。”

“表妹不懂兵法,也總會看些天象?你看那角宿二星天,乃拱衛天庭者。如今客星北犯天關,其北太陰,乃是兵起,穀傷,水患,大將隕滅之惡兆。正合雄主北入中原的跡。所謂天予不取必有災殃。若等秋後,便失先手,不如就在今日先奪霸州水寨,也好有個渡口,容我馬軍從容上南岸。”

“太子切勿莽撞。星象變化,總是要事後再看,方顯征兆。”

“雄主南犯之兆,難道還有其他分說?”耶律宏基哈哈大笑起來,猛然停下思忖片刻。細想該不是遼國北方還有雄主?想來想去,北方苦寒地方,無非都是些靺鞨、女真之流,並不足為懼,於是又大笑。

“來人,扶表妹去療傷。擂鼓助威,將那船人堵住。”

一時間船上十幾張戰鼓擂動,四下其他大船上也跟著擂動戰鼓,聲震四方。

耶律宏基得意轉頭望去,卻見剛才太巫跳神時還耀眼的克星,似乎暗了幾分?他疑心隻是早上湖中有霧氣蒸騰擋住了光芒,但是周圍其他星辰的亮度似乎沒有變化。不過這並不打緊,隻要兩國開了戰,即便客星這個滅宋之兆熄滅也沒不大緊了。這次出兵,朝堂上議論很多,無非認為兩年前剛與西夏交戰又不利,現在南下征戰有些民力不濟,再者如今盛夏,戰馬尚未養壯時機嫌早。

他當然知道,所謂民力不濟,馬嫌不肥,都是止戰派的托詞,無非拖延時間,真到秋後馬肥時,這客星大概也不見了,他們自然又會換一套話術,說天機已失不可用兵雲雲。總之就是不想撕毀盟約和大宋開戰。

然而他卻有另一番苦衷,這次出兵他正是要借機鞏固兵權。眼看父皇時日無多,正要立一個不世之功,難免日後登基受阻,或者坐上皇位又受權臣掣肘。

至於克星是否算吉兆,太巫的厭勝是否有用,都是其次的。厭勝之術和觀星之法,原本都不是契丹擅長,都是中原術數。此番借用無非用來堵止戰派的嘴,用來鼓動軍心士氣。一旦打了幾個勝仗,士氣大振也就不需要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兒了。

他現在害怕的,無非是客星突然滅了,廟堂決心和軍隊士氣勢必會受影響。眼看那小船逃走,不如不等他們報信先行開戰。做成一個既定事實,自然也隻能打下去。他預估今年大宋境內人心惶惶,隻要一用兵,必然整個河北都會在落入囊中,明年開春兵鋒大概可以過黃河了。

沈括船上,此刻幾個水手正扶著橫木,奮力踩著腳蹬子。雖然都沒見過這個玩意兒,但是功能上上一看就明了。因為和田裏的運水的水車很像,隻不過現在不是運水而是拍水。比之劃槳,每一劃槳有一半時間,槳在水上,這樣踏水車拍水,輪槳每一轉,就有七八槳拍在水裏,效率陡然增高。

外麵的飛箭射來,劈劈啪啪打在外麵船板上。沈括還從側麵伸出頭去,觀察水輪擊水作用,暗做記錄。

後麵的徐衝用力撐起一麵盾牌,不時觀察前方並把著舵。他一個西北漢子,原本不熟水性,不該掌舵,然而沒人敢冒著箭雨出來掌舵,都搶著踩踏車,也隻能他出來掌舵了。

眼看兩麵敵船圍攏就要失去出口,不料那大船上擂鼓震天,反而給了踩踏板的水手們鼓點,於是腳步整齊,竟然速度又快了不少。

“看來,每槳落下都起一波,前後湧浪,或起或伏,若前後兩浪相抵,則速度消解,若向疊則速增?”沈括道。

“還在看水麵,快些幫我取一麵盾牌來。”徐衝喊道,他依然險象環生,四麵亂箭射來,他一麵盾快擋不住了。

沈括趕緊又從船艙裏取了一麵盾,擋住他側麵,兩人躲在盾牌裏相視一笑。

“你看到我剛才那一箭,正中那賤人肩頭?”

“我看她站在那少主身側,怕也是皇族貴胄?他剛才叫你聽下,似有安撫招贅之意。”

“我信她個鬼。恨不得正中她麵門。”徐衝道,實則有些言不由衷,剛才他抬手那箭,手上還是低了些許。到底是長久不用弩手生了,還是心裏不忍,他自己也說不清。

小船就從兩邊合攏船陣最後縫隙裏鑽了出去,近到兩邊船隻都拿出套杆、鉤撓來試著勾住小船,但是還是被它溜掉了。

一旦逃出包圍,小船也不等跑出箭矢射程,就在船陣前轉向南,這下這些大船借不得風,反而這小船逆風更快了,轉眼就跑出半裏地。但是後麵敵船沒有知難而退,而是換了槳手放下風帆,一起劃水追趕。

“沈兄,你看那船陣遠遠追不上我們,為何還不返回?”

“我看,他們不是來追我們的,他們是來開戰的。”

“那,我們豈不是引狼入室?”徐衝驚恐道,還很罕見地引用了一個成語。

“但願,巡檢司那邊土城上有了準備。”

“我們來時,岸上什麼準備也沒有。即便有也就我們帶來的一百騎兵。”

“此刻,鼓聲震天動地,怕是他們也聽到了,應該有準備了吧?一百騎兵確實少了些。”

沈括不自覺看他天關客星,卻見它似有些黯淡了。看來今天它有一些可能會消失。

幾裏外岸上土城城頭。兵卒們正在岸邊架設五具偏架弩。

從京城護送天師來霸州的小道黃裳,正在城頭亂轉,他看道工地上所有人都在唉聲歎氣,隻有那大和尚懷良背著手看向遠處,似有所思卻一點也不驚慌。

他知道這裏人擔驚受怕的原因,這裏一共隻有巡檢司和押送這些物件來的兵丁二百多人,加上留在這裏的,沈括和徐衝帶來的九十幾名禁軍,滿打滿算三百人。遠處擂鼓響徹雲霄,似有一支大船隊正過來,大概是追沈括他們來了,這船上少說有幾千人,這可怎麼抵擋。

他先去後麵軍帳裏看了天師,天師倒是氣定神閑閉目打坐,也不睜眼也不說話,讓他稍稍安心。於是又出來找到懷良

“大師,那天邊客星似乎比之昨日暗淡了不少?”

“哦,小道長這一路也在觀察?”

“我師祖囑咐我每日看著那星人,若有變化就要報與他知道。我記得四日前在汴梁時,大師說,這妖星三四日內就要消弭無形?然而卻依然在天際上。”

“當時我也隻是說說而已。”懷良無所謂道,“這妖星閃耀,以我猜測乃是太虛之外,億兆年前燃盡的星辰,它的寂滅早有定數,並非我能預測。”

“那……那你還說會滅?”黃裳倒吸一口冷氣,發現和尚嘴裏沒真話。

“我不是怕天師不肯來嗎?”懷良一轉,從高僧大德模樣,變得油膩且嬉皮笑臉。

“我師祖也與你說過,我道門沒有祛妖星的道法,你卻偏說無妨,到這裏妖星自然滅了,現在又這副嘴臉……”

“小道長休惱,聽我辯解一二。一則,此事沒有天師來,恐怕不行,這也是大宋天命之爭,天師既是國師責任所在不可不來;二來我也翻遍了各朝曆代的天文誌,這客星閃現,雖沒有一定之規,卻沒有超過一個月的,如今正是一月。且,著客星雖然來去突兀也有些可拿捏的跡象。”

“什麼樣跡象?”黃裳趕緊追問。

“便是這客星寂滅不見前,都會驟然變亮數日,乃是回光返照之相。另,其光芒也會微變,由紅至橘,又泛白。雖不知原有,卻極可能是那星辰油盡燈枯,可燃之物耗盡之相。”

“然而,即便這幾日要消散,眼前敵船可就要到了。”

“不妨,你可知,與我們一起來的另一車上是什麼?”

“不知。那車日夜車窗緊閉,似隻是輜重。”

“看似你師祖沒與你說。嗬嗬,你師祖也是極穩重之人,心裏有底,卻不告訴你。”

“是什麼?”

“走,卻看看岸防如何?”

“有什麼岸防?霸州乃是當年約定的非兵之地,並無高城深壑。隻有一丈幾尺高矮牆,比尋常大莊園院牆還矮些。除了我們帶來那幾張怪異的床弩,並無伸得開手腳打得到河麵的兵器。如何談岸防?”

“要的便是這幾張連珠快弩。”

懷良說著到了前麵工地,那幾張床弩已然安裝完成。看著箭矢比床弩的五尺矢要短細,八根一組,裝在一個方匣內。

“這便是大師改出的偏架快弩?真那樣厲害?”

“不錯,當年喻皓大師曾想要以武侯連珠元戎為參考,設計一張大些連弩,雖有圖紙卻不曾完成。那沈括弄到了《木經》下冊與我看了,其實有幾處不對所以不能完成,我便苦思數月,終有所成。”

和尚走到壓著長箭的木匣邊,得意地摸了摸第一發箭矢。那箭矢箭頭很大,卻又不甚尖銳,看著怪異。

“諸葛元戎為何不可參照?”黃裳問。

“以我數十年來對機械所見,隻有一條‘形勢相變、往複不久’。故而,武侯的連弩雖然可連射,卻射不遠。”

“大師可詳談一二?”黃裳也是個喜歡打破砂鍋的。

“嗬嗬,可知水在高為勢。弓以曲為勢?水流到低處便沒了勢,箭矢飛出而弓不再曲,其形沒了,水還是水,箭還是箭,卻都沒了勢。這就是我所說的形勢相變,不可往複。所以連弩之要在於如何蓄勢,而不至一次形變而蓄勢全泄,需分次形變而各有蓄勢。故而諸葛元戎上隻是一手持弓,一手持壓杆,每射一箭矢便要壓一次,用不得力,雖連射卻不遠矣。”

“這勢衰而不能持久的說法,似與我道門,為道日損之說相近?”

“不錯,道祖也看到周天運轉,草木枯榮、國家興滅,也是形勢相變,難以往複。然而大道至簡,卻難以言說,正所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