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咚然重響,然後是挖心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兩艘龐大的戰艦仿佛是在土路上快速行駛的汽車,以非常劇烈的方式顛簸顫抖起來。“本邦”號那格外粗長的三腳桅杆一口氣掃斷了“腓特烈大帝”號的後桅杆,整根鋼製結構的桅杆就像是被砍倒的大樹一樣倒向另一側,而英國戰艦桅杆上部的瞭望塔也被扯下了一大塊鋼板,落在德國旗艦後甲板上留作紀念。與此同時,在巨大的衝擊作用下,“本邦”號左舷後部的一排炮廓式副炮像是火柴盒一樣被完全擠扁,一根根粗如大腿、長度超過成年人身高的炮管竟像火柴棍似地彈離炮座,多名炮手不及躲閃而被砸成肉漿,連成一排的副炮室頓時變成了血腥狼藉的屠宰場。英國戰艦舷側艦體去了一塊長達20多米的裝甲,“腓特烈大帝”號也被蹭掉了一條兩米多寬、十米多長的裝甲板,士官住艙、水兵住艙、艦員浴室像精致的房型模型一樣暴露出來,被褥、衣物和紙片被狂風卷起然後迅速消失在茫茫夜雨當中。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艦員們此刻都在各自戰位,住艙基本空無一人,從而避免了嚴重的人員傷亡,但近四分之一的甲板在碰撞中扭曲得麵目全非,它舷側甲板的三座雙聯裝副炮有兩座同對方艦體發生碰撞而致變形,而它的那些單裝88毫米炮倒是安然無恙,其中一門還在零距離的情況下開火射擊,炮彈雖然打穿了英國戰艦的上層甲板,爆炸產生的碎片卻彈回來擊傷了三名德國炮手。
這驚心動魄的碰撞前後僅僅持續了三、四秒,兩艘戰艦便在各自重心作用下反向回擺,由此脫離了接觸。這麼一眨眼的時間,雙方艦員特別是“腓特烈大帝”號艦橋內的軍官們卻狠狠心驚肉跳了一把。無論是在木槳帆船還是蒸汽戰艦的時代,艦船的撞擊戰術都有過決定性的發揮,而艦船意外碰撞沉沒的事例更是屢見不鮮。1866年的利薩海戰中,奧地利旗艦“斐迪南-馬克斯大公”號裝甲艦撞擊意大利的“意大利國王”號裝甲艦,後者連同400名艦員被擊沉,從而決定了這場海戰的結局。近半個世紀過去了,海軍主力艦已從排水量五六千噸的鐵甲艦演變成為兩三萬噸的無畏艦,這些新型戰艦不論火力、動力還是生存能力都遠遠強於自己的前輩們,如果是與一艘輕量級的驅逐艦或巡洋艦相撞,它們大可不必擔心自身的安危,可如今狂濤駭浪中相撞的是兩艘旗鼓相當的戰列艦,而且還是有心置對方於死地的交戰方,誰能保證這樣的碰撞不至於造成艦體嚴重受損、大量進水乃至戰力盡失的狀況?
兩艦相互脫離之後,艦員們不及查看損失,雙方又回到了攸關生死存亡的戰鬥當中。“腓特烈大帝”號的兩座後部主炮塔,“本邦”號舯部及後甲板的三座雙聯裝主炮,莫不在第一時間瞄準對方——人們仿佛穿越時空回到了燧發槍陣對射、風帆戰列艦互轟的老戰場上,拚的往往不是技巧而是勇氣和運勢。雖然失去了艦橋和主要指揮官,英國皇家海軍的士官和水兵們不負所望地展現出了他們的頑強意誌和不屈精神,“本邦”號後向的六門13。5英寸主炮幾乎與對手的四門12英寸主炮同時開火,兩位鼻血橫流的拳手竭力對攻,結果各有兩記重拳命中對手。“腓特烈大帝”號的水線裝甲首遭擊穿,爆炸導致三個水密隔艙進水,一處煤倉發生火災,艦尾的四號炮塔也遭到了毀傷性的打擊,全艦隻能以半數主炮應付接下來的戰鬥;“本邦”號艦尾的五號炮塔遭到直擊,德國穿甲彈毫不客氣地鑽透了對方的11英寸裝甲,頃刻之間廢掉了這對威力強勁的大口徑艦炮,另一發德國穿甲彈貫穿舷側裝甲落入輪機艙,使這艘轉向不靈的英國戰艦徹底失去了機動能力,熾烈的火焰在艦內蔓延,許多艦員或被灼傷,或因煙氣彌漫而中毒甚至出現窒息。
曆經近距離的主炮互轟和艦體碰撞,這兩艘建造於同一時期的英德戰艦雙雙幸存下來,卻全然不見一笑泯恩仇的風度,黑洞洞的炮口仍隨對方的移動而轉動,猶能開火的副炮如惡犬般不知疲倦地吠著,但這場戰鬥畢竟不是它們之間的單獨對決。錯開距離之後,失去指揮官的英國戰列艦“本邦”號不得不麵對另外兩艘德國新銳無畏艦——“凱撒”號和“國王”號的近距離攻擊,形勢岌岌可危,而德國公海那對總旗艦“腓特烈大帝”號也與第二艘英國戰列艦——獵戶座級首艦“獵戶座”號,在這狂烈的雨暴中不期而遇。
不容雙方艦員稍喘幾口氣,新的戰鬥撲麵而來。在這狹路相逢的戰場上,誰能憑勇氣和意誌堅持到最後,誰就是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