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取了完整的報告,夏樹環視眾人,從容點頭:“足夠進行最後一場戰鬥了。”
在場的軍官們未對這一論斷提出任何異議。
因為下一場戰鬥的形勢誰也無法預料,馮-盧比奇上校沒有組織艦員提前從左舷的副炮彈藥庫給右舷補充彈藥,而是走到一旁抽起了雪茄。經曆了先前的激烈戰鬥,炮手們的精力和體力比彈藥本身的消耗還大。由於新的交鋒隨時可能展開,戰鬥人員悉數留守戰位,輪崗人員則將巧克力、咖啡和牛肉罐頭送往各處炮位,而在醫療室,醫護人員終於有時間對那些傷勢較輕的艦員進行包紮處理……
兩支海軍艦隊的殊死搏殺進入間歇期,雨暴之勢卻愈發狂烈。世界仿佛回到了混沌扭曲的原始狀態,海天之間竟難辨一物,而盡管擁有卓越的航海性能,新式無畏艦的搖擺顛簸仍給乘員們帶來了明顯的不適感。如此惡劣的海況,沒人願意在艦橋外麵多呆一秒,瞭望警戒人員隻能在封閉的桅杆瞭望塔內值守,而即便打開了探照燈,海麵上的肉眼可視距離也絕不超過千米,這給艦隊海戰帶來了許多難以預測的複雜因素。
馮-盧比奇上校的手卷雪茄抽了一截,夏樹才終於等來舍爾的電報——他這時已在“布倫瑞克”號指揮第2戰列艦分隊。
“德意誌、黑森、波默恩戰沉,西裏西亞、漢諾威、阿爾薩斯、普魯士重創,第2偵察分艦隊損失巡洋艦2艘,第4雷擊大隊損失大型魚雷艇7艘。”
為免增加眾人的痛苦感受,夏樹以較快的語速讀出舍爾電報的前半段,然後抬眼掃視一圈,戰鬥艦橋內的氣氛果然異乎尋常的沉重。當初公海艦隊浩浩蕩蕩駛出亞德灣時,人人皆知此行的艱險,因而做好了出現艦艇和人員損失的心理準備,但海戰的進程卻出乎多數人的意料,憑借精妙的戰術部署和出色的指揮技巧,德國艦隊痛殲貝蒂戰巡艦隊、重創伯尼無畏艦隊,所付出的僅僅是兩艘戰巡退出戰鬥、十數艘輕艦艇戰沉的微小代價,照此趨勢,德國海軍理應獲得一場光輝的勝利,但舍爾艦隊的沉重損失讓艦隊司令部的軍官們從美好的遠景回到殘酷的現實,他們麵對的畢竟是總體實力穩居世界第一的英國本土艦隊。別的不說,隻要傑利科麾下那十艘新銳無畏艦不分散開來,德國主力艦隊休想像先前瓦解伯尼編隊那樣贏得一邊倒。
停頓了一下,夏樹繼續讀到:“戰鬥中,我方炮火擊傷英國主力艦多艘,可能造成一到兩艘重創,但未見其退出戰列。10艘英國主力艦已利用較高航速逐漸脫離戰鬥,其航向正北,航速約為20節,戰列線尾艦位於在我東北方約4海裏處,戰列線首艦可按每艦500米間距推算,我將連續向正上方發射綠色信號彈,以標明我方位置。”
第2戰列艦分隊折損半數艦艇,如此巨大的代價竟然沒能擊沉一艘英國無畏艦,這種情況雖在情理之中,卻讓躊躇滿誌的德國軍官們一時感到難以接受。這樣的戰損比不僅是艦艇技術的反映,也受到了雙方排兵布陣、戰場指揮的影響。舍爾是一員作風勇猛的戰將,傑利科則是謹慎穩重的指揮官,弱矛碰上堅盾,矛折盾在不足為奇,能夠拖延對手已算完成了既定的戰術任務。
朝向艦艏的觀察窗前,幾名參謀軍官舉著久未使用的望遠鏡觀望了好一會兒,其中一人忍不住嘀咕:“沒看到綠色信號彈呐?”
“以雨雲的高度,他們至少還在10海裏之外。”英格諾爾淡淡地回應說。
這般語氣像是達到了超然凡塵的心境,或是不擔責任的心態使然。
眾人皆無語,唯夏樹發聲道:“希望他們會一直發射信號彈。”
希佩爾撇下英國舊式戰列艦群調頭南下,舍爾被對手撇下艱難北行,雙方艦艇暫時脫離了接觸,但一百多艘艦艇彙聚在這片海域,縱使夜黑雨大,相互遭遇是遲早的事情。
當部署在艦隊左舷方向的哨艦V-28發來遇敵警告時,夏樹低頭看表,離午夜僅一刻鍾。
這一次,希佩爾提供的識別信號又發揮了作用。V-28,這艘不久前用魚雷擊沉了一艘英國驅逐艦的德國1913年級大型魚雷艇,自稱是英國巡洋艦“法爾茅斯”號,騙得對方報上真名,原來是伯尼艦隊的幸存者之一,“柏勒羅豐”號戰列艦,與之同行的還有“無畏”號和“科林伍德”號,另有輕巡洋艦一艘、驅逐艦兩艘,這六艘英國戰艦無不有傷在身。接著,V-28試圖利用自己的精湛演技將這群迷途的英國戰艦誘騙至主力艦隊的炮口下,然而這幾隻驚弓之鳥卻不上當。在信號問答中發現疑點,它們既不反駁也不攻擊,而是悄無痕跡地消失在夜雨深處。